*慎入

第二年·春天

“还有力气吗？”米歇尔说着，帮你扣上衬衫的最后一枚纽扣。你侧坐在他的腿上，双手抱着他的腰，闭上眼睛静静靠在他有力的胸膛前。你不想搭理他的鬼话，沉默是今晚的康桥。

米歇尔轻叹，语气像是随口抱怨：“你只有在这时候才不想和我保持距离。”

确实，你很喜欢他的身体，因为他完美符合你的一切审美，总是致力给你带来极致的体验。而你无法反驳他的话，也不想反驳他的话，只是无声地抱紧他。

见你还是不应，米歇尔凑到你耳边说：“唉，可是我想和你保持距离了。”

绝对是激将法。你始终一动不动，保持沉默。

“你正在冬眠吗？亲爱的。”

你点头。

他忍俊不禁：“可惜现在是春天，花海的主题是万物复苏。”

你睁开眼，声音还有点哑：“时间过得好快。”

从雪山回来到现在，已经过了一整个季节。宇宙的时间终于跟上了你以往的节奏，可你却有些恍惚。

是因为“心”的原因吗？米歇尔说过艾维兰奇在你心中，或许也是她存在的一种证明。

但她的意识和肉身肯定是彻底消散了。米歇尔还说她由于被诅咒了太久，甚至失去了灵魂，导致无法转生。

留在你心中的只是伊莱恩的力量，倒映着与她连接过的痕迹。

你和她都没有灵魂。

“那你想留住春天吗？”

你闭上眼睛：“伟大的春天留住了我，让我继续休息。”

“我是不是应该责备它偷走了我的伴侣？”

你睁开眼，认真地说：“有可能吧，但是办法总比困难多。”

“你说得对，那我只好偷走春天的时间了。”

“可我就没时间说话了。”

“没关系，我偷走的时间全用来和你说话。”

“你还是自己留住春天吧，因为你说过想和我保持距离。”你说着，准备离开他的怀抱自己站起来，却被他按了回去。

“你连自己的鞋都要留不住了，我还怎么放下你去自己留住春天？”米歇尔轻轻托起你的小腿，手掌下滑到你穿着袜子的脚裸。

你笑着说：“明明是你倒打一耙，把我的鞋给留住了。”

“是吗，那我得赶紧物归原主。”

你看着他拿起你事前随便脱在一旁的白色皮鞋，温柔轻盈地套在你脚上。于是你意识到他白皙修长的手指原来能做这么多事。

“满意吗？”全部穿好以后，米歇尔朝你凑近邀功道。

“太棒了，我要写0字小作文再附上六星好评。”

他笑了笑：“很抱歉我的服务不够周到，我这边免费给你升级到七星级服务。”

你真诚地说：“你的敬业令人感动，但是我不需要售后。”

“太迟了，本人不支持无理由退货。”米歇尔单手抱住了你的腰。

“怎么这样……我要投诉，售后太黏人了。”

“亲，这只能说明你舍不得放手。”

你假装叹气道：“不让退货是吗？那我要换货。”

米歇尔认真地思考了一会，说：“亲，可以的，我这只支持换货成同款升级版。”

“那你的意思就是更黏人了。”你抬起头随便亲了口他的下巴：“好了，七星级服务试用结束了。”

“不，这是专属服务。”他促狭地说。

“照你这么说，我是不是还得签个协议。”

“当然。协议很简单：不可退订，不可转让，终身有效。”他一边说着，一边握住你的手，将它轻轻贴在胸口：“盖个章吧。”

事情的走向为什么越来越迷惑了。你似笑非笑地说：“不会有隐藏条款吧？”

“当然没有。”他笑得让你分不出真假：“除了你不能始乱终弃，要对我终身负责这一条。”

“听起来真的很像隐藏条款啊。”你故作犹豫，试图抽回手，却被他握得更紧。

“你可以随时翻合同确认，没有文字陷阱。”

“如果我解约呢？”你挑眉反问。

“亲，那是需要违约金的。”

“我已经被你‘绑住’了，看起来只有一种选择了。”你轻笑一声，用指尖在他胸口画了个圈：“盖好了。读作‘服务周到’，实为‘死缠烂打’。”

“服务业的事，怎么能叫做死缠烂打？这叫契约精神。”

你说：“那，算你合格吧。”

“不应该是满分吗？”

你意味深长地说：“满分的服务，是不会让客户连后悔的权利都没有的。”

米歇尔反笑道：“亲爱的，满分的服务，靠的是让客户连假装后悔的念头都生不出来。”

“那就评你满分吧，但你要给客户留下选择权。”

他重新将你的手贴在胸口，隔着匆匆系好的领带，你仍能感受到他温度的炙热。

“当然。你的选择权一直都在这里。”

“你是在和领带比谁更忙吗？”你的目光锁在他的领带上，怎么看都不顺眼。

“如果我说它赢了，你能帮我扳回一局吗？”

“我不会。”每次事后都是他帮你清理和穿衣，因此你也不想拒绝他偶尔的请求。奈何自己这方面根本没有经验。

“我们一起学吧。这次你会信任我吗？”

你不予置评，直接上手解开他的白色领带。

米歇尔的手覆在你的手上，你在他的引导下打出一个成型的三角结，最后将宽端从上方穿过其中，缓缓拉紧。

你看着还算标准的领结，满意地点头。

“不如打个分？”

你反问：“给你还是给我？”

“当然是给你，这可是你的杰作。”

你想了想：“9分吧。”

“不是满分？”

“剩下的1分留给你的脸。”你的目光停留在他修长又精致的脖颈上，突然觉得自己是多此一举。

“这算合理减分吗……那我也给你打9分，剩下的1分就留给你的手好了。”

“那我宣布还是领带赢了，因为我输给了它的耐心。”

“真的要认输吗？”

你随便摸了摸领带：“以后屡败屡战好了，满意我的回答了吧？”

米歇尔笑着说：“好啊，我代表它接受你的挑战。”

“你是要搅乱我和它的竞赛吗？”

“你确定只和它竞赛？”米歇尔握着你的手轻抚领带，像是欣赏一件易碎的藏品。

你轻轻抽开手，直接站起身来，后知后觉大腿的清晰酸痛，一个踉跄险些摔倒。你平静地看向罪魁祸首：“我现在觉得走在利刃上。”

“我很抱歉，但你得到了双腿。”米歇尔站起来扶住你。

“那我是不是还应该失去声音？”你决定陪他演上《海的女儿》。

“这取决于，你想让我扮演误把你视作替身的王子，还是和你做上交易的巫婆？”

“你忘了我们的契约吗？我的选择不就在你身上？”你戏谑地说。

“真是完美的答案。”米歇尔的话耐人寻味：“但我的问题是，如果我是王子，你会为我放弃什么？如果我是巫婆，你又愿意赌上什么？”

“王子会喜欢我，但那是因为我最‘像’他的恩人。巫婆会改造我，可代价是失去转圜的余地。”

“如果你想要答案，就别急着让我做选择。”你抬起头直视着他：“因为答案就是筹码本身。而我的问题，是如何得到不灭的灵魂。”

化为泡沫的小美人鱼喜欢王子，但她更爱人类不灭的灵魂。为此，渴望死后登上天空的小美人鱼愿意赌上她的一切，而这则故事瞬间触动了你。

因为你和艾维兰奇都没有灵魂，这提醒了你自己的空白意义。

“有趣的答案，诱人的筹码。”米歇尔想了想，说：“既然你提到了不灭的灵魂，那我们就顺着这个注码，见证本次赌局的真正意义吧。”

你脱口而出：“好啊，我接受。”

神域的光芒开始扭曲，花海的边缘撕裂开来。米歇尔抓住你的手，任歪曲的感知落雨般打在身上。

……

“那么我就只有死去，变成泡沫在水上漂浮了。我将再也听不见浪涛的音乐，看不见美丽的花朵和鲜红的太阳吗？难道我没有办法得到一个永恒的灵魂吗？”①

祖母说：“没有！”

你早已习惯了海水的湿润与凉意，在此刻却感觉自己要溺死在水里了。

可你是人鱼，不是人。

祖母又说，唯有你和人类双向奔赴、缔结婚姻，你才能获得不灭的灵魂。然而，人类无法理解你们尾巴的美丽，只能认同自身双腿的美。

你悲哀地看着自己的鱼尾，祖母安慰你好好享受自己三百年的寿命，你心中的渴望却不减反增——为什么你们不能像人类一样死后登上天空，只能化作海上的泡沫呢？如果你能在死后登上天空，如果你和姐姐甚至是全家都能死后登上天空，那你就算只活一天也心满意足了。

在舞会上，姐姐不知道去哪了，但你美妙的歌声得到了全场的掌声。你的声音一向是海底最美的，你相信在陆地上也会是如此……你想着，脑中闪现那位你救下的王子的绝世美貌，又想起他和人类所拥有的不灭灵魂。

不行，

你一定要找到一个方法，得到他还有不灭的灵魂。等你成功后，你还要将方法教给你最爱的姐姐——是她十五岁的时候第一次出海，告诉了你人类的世界，她是你对灵魂追求的引路人。

你按照海中关于巫师的传说，走进掀着泡沫的漩涡，通过冒着热泡的泥地，来到森林的空地，那白骨砌成的房子里。

你看到巫师金色的背影，他似乎在喂什么动物。

“来啦。”他的语气非常轻快，也比你想象中的要年轻。

你感到疑惑，他知道你要来？

“我亲爱的小公主，自你从海面上回来后的这些天以来，还有谁还看不出来你的心被人类世界牵走了？”

“……你在监视我？”

他笑了笑：“如果我不关注你，又怎知你所求之物？”

你紧皱的眉头舒缓下来：“我想要……不灭的灵魂，你能帮助我吗？”

“当然了，不要那么拘谨，因为我对你有求必应。一次性把话说清楚吧，你还想要去除我们美丽的鱼尾，变成人类那所谓的漂亮双腿。”

“是的，你能做到吗？”

“我可是全知全能的巫师，这世间就没有我做不到的事。”他话锋一转：“可我从不做免费的买卖，来而不往非礼也。”

“我能给你什么呢？金银财宝？身份地位？我一定会尽我所能给你想要的。”

是的，你愿意为此付出一切，包括你的生命。

“不要提前把我们的交易说得这么死。但我很高兴你的真心诚意，毕竟交易的本质是真心换真心。我不需要你付出身外之物，因为这些俗物通通配不上你和我。我只需要——”他转眸一笑，道：“你能陪我一夜。”

你愣在原地，不知是因为他的话，还是因为他的脸——他的脸和你念念不忘的王子一模一样。

世间上为什么会有这么美丽的存在？他拥有着一头飘逸顺滑的浅金色长发，连每根发丝都漂亮至极。他勾魂摄魄的目光直击你的心灵，仿佛要将盈盈浅笑的表情深深烙印进你的内心……你因此明白从今往后，你永远忘不了他了。

他简直就是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的人间尤物。

“你现在看的是我，还是你心中的那个人？”是调笑的语气，但是没有一丝温度。

“我，对不起。”你摇摇头，想将多余的想法晃出去。

“我没有责怪你的意思。”他优雅地来到你的面前，挽起你鬓边的碎发：“来到这里很费劲吧，瞧你头发都乱了，心思乱了什么的也情有可原。”

“是挺麻烦的，因为我是第一次来。”你才听出他阴阳怪气的弦外之音，羞愧地说：“对不起……”

巫师轻轻一笑：“没关系，因为我相信你会对这里终身难忘。”

“还是回归我们的交易吧。”你努力不再去想王子。

“我已经开出我的条件了。”

你有些警惕：“我要做的只是陪你？不需要其它的代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