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舍里,蛛网横七竖八,灰尘在空气中轻舞。
那拉扯她的人丝毫没有停手的打算,拽着林尧的手劲不减,一路东拐西拐。
从这间布满灰尘、透着阴森气息的农舍,绕到另一间摇摇欲坠、散发着腐朽味道的农舍,脚步匆匆,完全没有要停下来的迹象。
林尧没有看清这人的脸,但她也没有丝毫的挣扎。因为莫名的她觉得这触感和气息让她感到十分熟悉,让她瞬间安定了下来。
应是林嗔。
不知为何,在察觉到是他的那一刻,林尧那颗满是疲惫、千疮百孔的心,像是漂泊许久后终于寻到了宁静的港湾。
或许是两人长久相伴所培养出的默契使然。又或许是在不知不觉间,林嗔于她而言,早已成为了“家”的具象化身。
林尧双唇轻抿,沉默不语。
张黔的事如一块沉重的石头压在心头,可她不想此时诉说。
此刻,她只想专注地感受林嗔拉扯自己的手。那双手有力而温暖,让她不觉间就想将那些烦心事统统抛诸脑后,享受片刻的安宁。
“就让我暂且依靠一会儿吧,就一小会儿。”林尧在心底喃喃自语。
两人行至一堵斑驳的土墙根旁,林嗔驻足,微微阖眸,轻缓地吐出一口浊气,抬眼时,目光柔和且带着难以察觉的无奈,低声道:“你还想握到什么时候呢?”
林尧仿若被人当头痛击,身形一颤,原本被他紧紧握住的手,条件反射般地瑟缩着想要抽回。
林嗔哪能容她轻易挣脱,非但没有松开手中那只细腻的手,反而顺势握住了她的另一只手。
那只手正死死攥着一支断木簪,许是因用力太久太狠,尖锐的断口已深深嵌入掌心,血珠顺着簪身缓缓滑落,可她却似毫无知觉,兀自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
林嗔微微俯身,动作轻柔地从她手中拈走那支断簪,唇角勾起一抹若有似无的笑意,眸光带着几分调侃,悠悠开口:“这簪子都断了,你还这般舍不得?我倒是有些庆幸。庆幸当初日日在你饭菜中精心掺入解毒食材,时光流转,那些东西慢慢滋养,如今你也算有了几分百毒不侵的底子。不然呐,就这木簪上的剧毒,怕是早就叫你瘫倒在地,人事不省了。”
说罢,他随手将断簪收入衣襟内,又取出一支打磨通透的箭弦形制的木簪,动作轻柔却又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道,插进她的发髻中。
他咬了咬牙,眼中闪过一丝狠厉,低声道:“本是备着这毒让你防身的,没想到终究还是用上了。也不知伤你的那家伙毒死了没,毒得够不够彻底?”
瞧着他那副恨不得将那戴青铜鬼面的人再毒上一遍的模样,林尧不禁“噗嗤”一声,笑出了声。
幽微的月光似一层薄纱,悄然铺洒。林尧静静地望着林嗔,见他不知从哪里摸出一布条,动作轻柔而仔细地为自己包扎着手上的伤口,林尧长叹了一口气。
包扎完毕,待林嗔正想要再次牵起林尧的手时,冷不防地,林尧手腕轻转,顺势一把扣住他的手猛地一扭。
林嗔又被反制住了。
林尧微微眯起双眸,眼神锐利如鹰,声音低沉而带着不容置疑的威慑:“说,你是什么时候在我饭菜里动的手脚?”
林嗔“嘶”地轻呼一声,脸上佯装出一副吃痛的模样,可嘴角却忍不住微微上扬,一抹笑意悄然爬上眼角眉梢。
这才是林尧,满血的林尧,从不吃亏的林尧,像箭一样尖利的林尧,他的便宜“姐姐”林尧。
“再有下次,你这胳膊,怕是别想要了。”林尧也没想要他回答,这么玩闹一番后,松开擒住他的手,率先迈步向前,背影透着几分冷峻。
林嗔听到她问:“什么时候醒来的,你的伤怎么样?豆芽和阿七他们如何了?你为何会一个人来寻我?”
还未待他开口应答,就见林尧的语气陡然一沉,“阿嗔,张黔死了。死的……让我很不痛快。”
林尧的眼中带了点泪,她的手紧握着,林嗔甚至能看到她手上的青筋。
林嗔沉默着未说话将她那刚包扎好的手掌缓缓展开,随后握着她的手腕,就这样拉着她,带着她继续前行。
他知道,此刻她不需要语言。
一刻钟后,一废弃的戏台前。
林尧细细地打量着眼前这座布满岁月痕迹的戏台。最终,她的视线定格在戏台侧边一块被掀开的木板上。
此时,林嗔已站在那处,朝着她轻轻挥了挥手,眼神中带着示意,仿佛在催促她快些跟上。
“这是?”林尧一步并做两步疾行向前,一边留意着那些巡逻的“黑云骑”,一边随着他一同钻进了那木板下。
林嗔听到身后林尧跟上来的声音后,微微侧头,目光扫过周围,低声解释道:“此处是张黔寻的,可以藏身也可以直通那矿洞,极为隐蔽,很难被人发现。三日前初来时,算是他救了我。”
林尧诧异的挑了挑眉,轻点了点头。
沿着那通道一路下行,终于抵达最下端。一个宛如空旷地窖般的空间,豁然出现在林尧眼前。
就在这时,一个石块裹挟着风声,一把弯刀带着寒意,骤然向他们袭来。林尧与林嗔反应极快,几乎同时做出动作。
林尧眼疾手快,稳稳拿住了飞掷而来的石块;林嗔则运劲一震,轻易脱开了那把凌厉的弯刀。
“是我们,别慌。”林嗔赶忙出声安抚。
原来是豆芽和阿七。二人正警惕地守在入口处,听到动静便条件反射般发起攻击。而在他们身后,一群妇孺紧紧挤在一起,目光中满是警惕地注视着这边。
突然,有人猛地扑了过来,豆芽眼角闪烁着不易察觉的泪花,一把抱住林尧,声音微微颤抖:“没事就好。”
林尧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这才仔细打量起周围的情形。
在那些妇孺身旁,摆放着许多箱笼,想来这里曾是戏班用来储物的地方。箱笼里满满当当,装着不少带有异域风情的精美服饰,还有一些华丽的戏冠。
说实在的,看到大家都安然无恙,林尧一直悬着的心,总算是落了地。
她弯腰捡起地上掉落的石块,递给豆芽,嘴角微微上扬,似调侃又似关心地说道:“怎么,这石块打算以后就长你身上了?真准备以后拿它当称手的武器?”
“林姐姐。”豆芽轻嗔一声,略带娇嗔地瞥了她一眼,随后目光越过她的肩头,看向她身后,见没有其他人跟来,才微微皱起眉头,问道:“你想知道的事,都问清楚了吗?”
林尧微微颔首,以这轻轻的点头动作,权作了回应。关于张黔殒命的消息,她选择缄口不言。毕竟,张黔临终之际所吐露的隐秘,绝非寻常之事,其中牵涉的利害关系盘根错节,重大非常。
她的目光不着痕迹地扫过那群围坐一处、正于疲惫中休养生息的妇孺。她们脸上带着劫后余生的庆幸,神态间却仍有未消的惊惶。
林尧心里明白,一旦将真相和盘托出,这些人必将陷入茫然无措的境地。长久以来,皇权在她们心中是那般至高无上、坚不可摧,犹如信仰般的存在。
可如今若得知,正是这被她们顶礼膜拜的皇权,无情地舍弃了她们,那她们心中所构筑的信仰楼台,必将在瞬间轰然崩塌,陷入无边无际的绝望与迷茫的深渊。
到了那个时候,她们该如何在这残酷的现实中找寻自己的立足之地?又该带着怎样复杂而痛苦的神情,去面对这片曾经承载着她们希望与苦难的土地呢?
林尧心中涌起一阵莫名的恐惧,这种恐惧让她有些踌躇,不敢轻易说出真相,更不敢直视那些妇孺充满信任与期待的目光。她害怕自己的话,会成为击碎她们心中希望的重锤。
“那我们下一步该怎么办?林小公子已经找到了,咱们是走,还是留?”阿七将手中仅存的一块馕饼,轻轻递给了一旁的稚童,随后,他的目光缓缓扫过在场的众人,眼神中流露出一丝不忍,轻声的问道。
林尧心里明白阿七话语中的含义。如今,林嗔已然平安寻到,也见到了张黔,该问的事情都已问清楚,此番前来要办的事也都办妥了,按说确实差不多该离开了。
然而,倘若他们就此离去,这群孤苦无依的妇孺又该何去何从?可要是带着这么多人一同离开,一路上的艰难险阻暂且不说,单是如何保障众人的安全和生计,就是个难以解决的大问题,实在是不切实际。
但若是狠下心抛下她们独自离开,自己又如何能安心?毕竟,镇子外面还盘踞着那些所谓的“黑云骑”,这些妇孺手无寸铁,又怎敌得过他们?
怎么着也得先把那群‘黑云骑’给解决了吧。
林尧做了一个胆大的决定,她深吸一口气道:“我想反杀!我……想试一试将这个镇子还给她们。”
“怎么做?”阿七问道。
“在来之前,我仔细研究过落霞镇的堪舆图,进入镇子后,我也对这里的地形进行了详细的观察。其实,有一个办法可以将那些所谓的‘黑云骑’一网打尽。”林尧有条不紊地解释道。
“什么办法?”这次发问的是豆芽,她紧紧握住手中的石块,眼神中闪烁着破釜沉舟的决绝。
林尧与林嗔对视了一眼,林嗔轻轻握了一下她的手。
他这举动是在告诉林尧,他知道她要做什么,无论她做什么,他都跟她一起。无论前方的道路多么艰难,她都别想撇下他,他要和她并肩而行。
林尧的目光闪了闪,想起了些许往事,略带点心虚的咳了一声,随后正了神色望向阿七道:“那些‘黑云骑’的目的是什么?”
阿七微微沉思了片刻,目光落在箱笼堆积处后面那个隐蔽而狭窄还带着一些金色沙砾的洞口,回答道:“为了这方矿洞里的金矿?”
“没错。我们可以利用落霞镇的地形,将他们全部引入矿洞。那矿洞中遍布硫磺粉,只要他们都进入了矿洞,我就有办法,将它一举炸毁!”林尧眼中闪过一丝狠厉,坚定地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