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时，我倒宁愿我老妈多打我几巴掌。”悠悠地叹了口气，里面掺杂了几分无奈的笑，“觉得挺没脸面的，倒不是因为当着大家伙儿面被打了而感到丢人，就是单纯地觉得对不起我老妈，我爸死得太早了，就我妈一个人把我拉扯长大，她对我真挺好的，也不求我一定要成绩优异，只希望我平平安安就成......”

纪昀文没插话，眼睛定定地看着何立夏的脸，实在不知道要说些什么。

“你说，我那会儿是不是特混蛋?”何立夏回望纪昀文，仍然笑着，见他一副呆愣愣的模样，腿就往纪昀文的腿那边靠了靠。

“说实话，确实有点。”纪昀文心里没盘算着什么，何立夏的腿靠了过来，他的手就下意识地拍上那截大腿，隔着灰色睡裤，搓了搓。

“我也觉得是，所以后来我就不跑外头上网去了。”何立夏最后说道，“横竖也是图个打发时间的方式......哎哎哎，你现在这脸上是什么表情啊?”

“下次我再抽风，你把我晾一边就行。”纪昀文收回手，两截眉头撇起，“我没想到事情会这样发展。”

“我也没想到......”何立夏无所谓地耸了耸肩头，“唉，你不会是在内疚吧?”

“看出来还问......”纪昀文窝在毛毯里，斜了他一眼。

“真不至于，纪昀文小同志，你什么时候变这么多愁善感了，这不像你啊?”

“在你眼里我就是一条只会翻白眼的咸鱼么?”

“才不是，”何立夏眼睛转了一溜，心生歹计，对着手指哈几口气，见缝插针地就往纪昀文肚子上戳去，“咱昀文小咸鱼还能翻肚皮呢——”

“何立夏——”纪昀文没防备，身子被激灵得下意识蜷缩了起来，差点没往地上倒去，“你无不无聊......”

纪昀文一直都不习惯别人忽然触碰自己的身体，尤其是以这样亲昵的方式，会让他措不及防地感受到一种不安全感。

因为面对的是何立夏，这种不安感其实就出现了那么几秒。正真让他起挣扎的，是皮肤上传来的那阵酥麻感，以及小腹处的酸胀感。

不对劲......

实在不对劲。

不经意的触摸，让纪昀文的心脏不受控制地躁动起来，身体也缓缓腾起一股热气，披在肩上的毛毯由此显得多余了起来。

好在何立夏也只是随便戳了这么几下，也没用力，纪昀文一抬手就把他给掀开了。

“情感丰富点挺好的。”何立夏说，“以后我再给你说这些事儿的时候，你就能多心疼心疼我了。”

“说真的，你遇到不想说的事儿，真不用搭理我。”纪昀文整理着衣摆，认真地说了这么一句。

“我从来没不乐意过。”腿弯着碍视线，何立夏就把腿盘了起来，“我也说真的，很多事儿憋心里，久了，只会闷得自个儿难受，跟你这么聊聊，觉着呼吸都变轻松了，心里也会很舒服。”

“这样么？”

“嗯，我觉得就是这样。”何立夏还是紧紧地盯着纪昀文，“纪昀文，你知道不，和你聊天与和别人聊天是完全不同的两种感觉。”

“什么感觉?”不知为何，听到这句话的时候，纪昀文的喉咙忽然有些发涩，莫名其妙就紧张起来了。

他是在期待听到什么吗？

“具体的感觉，我也说不上来。”何立夏挠了挠头，显然是真的找不出合适的语言来形容，“反正就是觉得，你是特别的，与其他人都不同，特别到，会有一种我想把心里所有的秘密都告诉你的冲动。”

纪昀文放得轻缓的呼吸猛然顿住，然后，重重地一口呼出。

“或许是真的自恋吧，我总觉得，无论说出的事儿或大或小，你都会关心我。”

气还未全部呼出，何立夏又轻轻地补充了这么一句。

最开始见到何立夏的时候，纪昀文就觉得他这人防备心其实挺重的，才聊天那阵子，不经意谈及家里情况，他也总会轻描淡写的带过去。

所以何立夏开始主动和他说起胡星峰，说起自己的父母时，纪昀文第一反应是意外。

他的同理心并不很强，很多事儿真就是冷眼旁观着过去的。以前，身边人连带自己都是这么评价着自己的。自从遇到了何立夏，和他待在一起，他便渐渐变得奇怪起来，陌生起来了。

曾会冷眼撇过的人或事，而今能重视到一种他自己都难以置信的地步。

还是说，其实这也只是他内心深处的某种期待，不过待在白虎村的某一刻，这种感觉被唤醒了而已。

尽管说来说去，横七竖八地纠结着，他内心最清楚的是，他是真的很关心何立夏。

一种浓烈得他自己都有些出乎意料的程度。

许是喝了点酒的缘故，心里的那点想法终而敌过闭紧的牙关，溜一下从唇缝挤出了声。

“嗯，心疼的。”眼睛也在电视炸出的雪花光线里扑闪着，定定地望到何立夏，“会心疼你。”

“昀文，你......”何立夏嘴角的笑容不减，也不回避眼神，只是对纪昀文情绪的异常多了几分疑惑。

“立夏......”不知怎地，纪昀文就想唤他的名字，身子随着意识缓缓向前贴近，手抬起，也渴求着碰上那张凝望了许久的脸。

何立夏身子没动，就这么看着纪昀文一点、再一点地往自己靠近，眼里，只能装下那张表情朦胧的脸。

两人均没反应过来时当，呼吸先一步交缠在一起，他的气味，何立夏的气味，就这么暧昧地混在狭小的空间里，一种无言的喧嚣，且燥热，重重地敲上两人身躯。

热气喷洒在脸上，又是那一阵搅动着他浑身经脉的酥麻感，激得纪昀文下意识就想闭上眼睛，但为了更清晰、更长久地看见何立夏的脸，又固执地睁开。大脑也开始发着昏，仿佛身子的贴近，皮肤的相触只是本能在驱使。

“哎呀——你俩还没睡呢!”

何妈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的房间，声音兀地爆出，把沉浸在某种气氛里的两人都吓了一跳。

当然，她也只是随意瞟了一眼，不待两人回答，拿到柜台上的水杯又把房门给关上了。

纪昀文被吓得厉害，抬起的手猛然一抖，就把何立夏掀了出去，让他半个身子都横出了地毯。

“唉......小子，下次抽风的时候能不能提前打个招呼......”何立夏本来就没防备，身子忽然往后倒去，着实是重重地摔了一道，“我的腰......”

“对不起，我，我被阿姨的声吓了一跳。”纪昀文心虚地撇开目光，上手把何立夏扶了起来。

“你反应这么大，刚才想什么亏心事儿呢？”何立夏一边揉着腰一边问道。

“没有。”纪昀文说得果断，语气随即又虚浮起来，“就是，你头上刚沾了点东西，我想帮你拿开来着。”

“那你看看还有没有?”何立夏把头偏到纪昀文跟前。

“没了......”本来就是随口说的，纪昀文敷衍地扫了几眼，并不把何立夏推开，自己往后缩着站了起来。

“去哪?”何立夏仰头问道。

“刷个牙，我就睡了。”纪昀文扶着墙，低头穿着自己的蓝色拖鞋。

“这么早么？”何立夏打开手机看了一眼时间，“还以为你真准备通宵呢。”

“我也没想到，困意忽然就涌上来了。”纪昀文有气无力地笑笑。

“行，你去刷牙吧。”何立夏也站了起来，大步子地往楼上蹿去，“我上去先开电热毯热一下，等会儿你上去睡的时候暖和点。”

说是简单地刷牙，纪昀文却在小隔间里待了许久。

浑身裹着一层淡淡的寒意，不是被外边的风吹的，而是刚才被何妈的忽然出现吓到，缓出来的冷汗。

“蠢货......我刚才是想干什么......”纪昀文蹲在地上，脸仿佛面团一样，被双手使劲地揉搓着。

不管身体的本能要驱使他做出怎样的行动，意识总得顾及当下的处境吧。

这可是在何立夏家，也有何妈在，不是什么只有他和他的单独角落。

要是真的做出什么过火的举动，何立夏能不能反应过来不说，万一被何妈发现了，他又要如何去解释，不仅自己的处境会骤然间变得很糟糕，何立夏和他妈妈那边的处境也定不会好到哪里去。

何立夏于他而言，何妈于他而言，在这个村子里，都是十分宝贵的存在，他们是很好，很温柔的人。

就算自己觉得怎么做都无所谓，活得到是潇洒坦荡，但无论如何也得为他们着想。

并不是仗着所谓的喜欢就可以胡来，虽然一直就这么憋在心里闷得难受，但总比看见何立夏和何妈为此烦恼而泛起的心疼要好一些。

变得多愁善感起来，果然还是很麻烦啊......

纪昀文还是捂着脸，露出连镜中自己都看不见的苦笑。

“昀文......昀文?”何立夏敲了敲隔间的门，“半天没见你出来，没事儿吧?”

“没事儿，水有点烫，我等它晾一会儿来着。”塑料门一点音也不会吞，即使纪昀文蹲着用正常音量回话，外边的人也能听得清清楚楚。

“那行，电热毯我下来的时候又给拔了，你洗完赶紧上去啊，别一会儿热全散了。”

“知道了。”

纪昀文回了话，手伸进铁盆里捧起水，就往脸上泼去。

刚从壶里倒出来的时候还冒着腾腾热气，这会儿成了凉白开，掀脸上冷飕飕的，人一下就被激灵醒了，连带着下边的那股劲头也终于被压了回去，他才站起来扯了扯衣服。

出了隔间，纪昀文就往楼上走去，堂屋里，何立夏还一个人坐地毯上。

“你还不睡么？”

“喝了汽水，肚子有点胀气，我缓缓。”何立夏朝他摆了一下手，“你进屋直接关灯睡吧，别管我了。”

“哦。”纪昀文吱了一声，迅速上了楼梯，进房间之后，两脚一蹬，身子就陷在了被褥间。

昨天刚换的被套，上边的洗衣粉味道很浓，伴着一股淡淡的热气，脸顿时又被熨热，困意便涌了上来。

他脱了外套，窝在靠里的位置。只要先一步睡着，就不太会受到何立夏的影响，心里以及身上的那股劲儿也就不会憋得太难受。

浑身暖呼呼的，半张脸都埋进被子，身子慢慢地松懈下来，呼吸也渐平稳了。等何立夏上楼进屋的时候，就只望得见一截被挤得杂乱的头发。

纪昀文睡得很快，纠结的时候心里会乱成毛线球一样，焦虑得眉毛都要被烧着似的。可一但不去细想的时候，心态又会非常之好，摆烂似的就迅速眠了过去。

站在床边看了那截头发半晌，何立夏回过神，泄气一笑，弓腰把被子掖了掖，让纪昀文露出鼻子。

“这么睡，也不怕闷......”何立夏轻声嘟囔着。

灯光不算强，但也足够晃眼睛，睡梦中的纪昀文闷闷地出了一口气，把脸侧过，埋在枕头和墙壁的缝隙间。

笑声也放得轻缓，何立夏又长长地叹了口气，才爬上床，躺进被子，然后灭了灯。

打鸣公鸡的嗓子都快冒烟了，准备缩窝里吃午饭的点，纪昀文才稍微恢复了那么点知觉，眼睛半眯，直直盯向天花板，似梦似醒地发着愣。

嘎吱一声。

房门被很轻地掀开，何立夏探头探脑地走了进来。

“还在睡么？”走近些，发现纪昀文眼睛是半眯起的，便又补充了一句，“还是快醒了?”

不是已经醒了，而是快醒了。看来何立夏小同志对于纪昀文的起床惯性已然了如指掌了。

“你一出声，就算彻底醒了。”纪昀文躺在床上一动不动，只是嘴这么说着。

“要还是困的话，你就再眯会儿呗。”何立夏斜靠着墙，“反正我们中午也是煮面吃的，待会儿你下来我再给你煮一份新的就是。”

“已经煮好了么？”纪昀文扭头问道。

何立夏半个身子探出房间，听了一阵楼下的动静，然后回身，笑着耸耸肩头:“听我妈剁葱花那动静，看来是煮好了。”

“那我下去吧，不能浪费了阿姨的心意。”纪昀文这才慢吞吞地直起身子，顶着一头鸡窝似的头发，往身上套着衣服。

“也成。”纪昀文的拖鞋被踢到了小床底下，何立夏长腿一伸，就把它勾了出来，“正好今儿没飘雪了，下午我们一块出去走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