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
一记响亮的耳光扇在贺艺丽脸上,因为出手太过用力,身形都有些不稳的贺自勇活动着手腕,竟是还想蓄力再打下来。
护送母女两人过来的元纪萱当即出手,捏着贺自勇的手腕就将人摔了出去,而后行云流水从腰间抽出软鞭,用力一挥,鞭尾上缀着玄铁珠,划破空气擦出尖锐的鸣声。
-嚓-咻-
贺自勇跌在地上,原本要爬起来,软鞭一出,他不敢直接起来,哆嗦着爬远了一些才颤颤巍巍站起来,用手指着元纪萱,想了想又放下来,结巴着嘟囔。
“你……你……狂妄小儿”
“是……是想……谋杀朝廷命官吗……”
元纪萱握着鞭子,并不应声,只一动不动看着他。对视上的一瞬,贺自勇没了声气,慌忙撇开视线,不敢看她。元纪萱的能耐他是知道的,如今有了官职,又有长公主护着——
贺自勇怵得慌。
但他也就安静了一会,转头又朝着女儿怒骂起来,开口之前偷撇了一眼元纪萱,手抬起来防备着,小声嘀咕:“她是我的女儿,父母生养之恩大过天,要打……要骂旁人管不着。”
那个“打”字在舌尖转了一圈,终究还是没能说出口。
他怒目瞪着脸上被打出五个指印的贺艺丽,咬牙切齿道:“离开了宋家和贺家,你真以为你们能活下去吗?这世上多的是尔虞我诈,猜忌利用,只有至亲的亲人会真心待你——”
“呵呵”
贺艺丽冷笑出声,打断父亲的话,仰头看向他,随即一字一句冷声道:“可也是这些所谓的至亲之人从未想过给我的女儿留条活路!”
她盯着他的双眼,脸颊火热的痛感愈发清晰,贺艺丽从未如此坚定过,“我不要什么家族庇佑,身份地位,我只要一个公道,要我的女儿好好活下去。”
“你——”
贺自勇还想骂,但贺艺丽不再理会他,借着女儿的力起身,而后牵起她的手走到官凤仪身侧,一个眼神也不再分给目眦欲裂但不敢上前的亲生父亲。
章子立一直没出声,眼瞅着他们的争执结束,火又要烧到自己身上时,他连忙朝着贺自勇的方向小声道:“规矩,规矩,规矩……”
如今原主来了,她们看来是铁了心要整死自己,那只能用规矩压着官凤仪了,她选择在刑部大牢,必定就是有所顾忌呀,贺自勇这个蠢货,忙着教训女儿也别把自己忘了呀!
在他的提醒下,贺自勇果然很快反应过来,一边注意着元纪萱一边小心翼翼靠近官凤仪。
“殿下,您也看到了,这事乱着呢,也不好叫您一直等着,微臣查清后定会头一个向您禀告,绝不纵容姑息。要不……要不您先回去休息?”
官凤仪终于看向他,脸上没什么情绪,神色如常,声音不大不小,不冷不淡,极轻和道:“贺侍郎这是要……赶我走?”
“不敢不敢”,贺自勇连连摆手否认。
官凤仪将目光转向跪坐在地上没什么形,冷得有些发颤的章子立,朗声道:“那就来吧,侍郎最看重规矩礼法,那就按规矩来,开始审讯吧。”
宋妙妙当即跪了下去,双手捧着一个断了绳的玉佩,大声道:“七夕当夜民女在长安街游玩赏花灯,后在护城河边被章子立的小厮绑到了船上,那会儿刚好处于偏僻的阴影处,民女不知是否有人看见。”
她将玉佩捧起转了一圈,继续道:“但章子立凌辱民女时,争执中我扯下了他腰间的玉佩,应当也能证明身份,民女身上的伤痕皆在——”
“请殿下明察。”
贺自勇听着这一声声民女,以及外孙女根本不理会他,而是求着官凤仪做主,他气不打一处来,凌厉的眼神像刀片一样,来来回回在贺艺丽和宋妙妙身上打转。
他原本是想着空口无凭,哪怕宋妙妙来了,这事也还有得糊弄,但物证出来确实就难办了。
章子立看着他紧皱的眉头,不由也开始慌张起来,颤抖的身体抖得更厉害了,他怕极了,这种不知命运归途的不确定感很是折磨人。
他也来不及多想了,忽然跪直起来,朝着官凤仪磕头,手垫在额头下,痛哭流涕,“殿下,殿下您开开恩,别跟我计较了,我年岁尚小,一时被人蛊惑行事冲动,我知道错了。”
“宋家不计较,贺家也不计较,您也别计较了。我从今往后一定谨言慎行,再也不敢随便惹事。”
“呵”,官凤仪冷笑出声,“我不计较?什么叫我不计较?”她指着身形单薄,跪在地上只有一小团的宋妙妙,呵斥道:“你伤害的是她,可从始至终,你都没对她说过一句抱歉。”
章子立闻言立马转了个方向,对着宋妙妙磕起了头,嘴里一连串的抱歉:“你大人不计小人过,饶了我这一回吧,我回去后定备了厚礼去看你,金银珠宝,首饰玉器,要什么都行。”
这番极不真诚的道歉看得人火大,凡尘泥远远瞧着官凤仪,她方才的冷哼他听得真切,在他印象中,官凤仪从未有过这种情绪如此外露的时刻。
章子立却是个没眼力见的,被父母宠坏,以为银钱能解决所有问题,或许在今日之前,他的观念里,根本就没有问题这两个字。
两个姐姐嫁得好,父亲是工部尚书,母亲是礼部尚书的妹妹,他这一生,要什么就有什么,委屈都没受过一点,何谈是被锁了手脚丢进暗不见天日的地牢。
他还在竭尽全力跟宋妙妙“道歉”:“你要什么你尽管说,实在不行,我也能将你纳进门——”,说着说着,章子立觉得自己找到了最佳的解决办法,语气兴奋起来。
“对呀,我将你纳进门那就什么问题都没啦,所有事情迎刃而解,那我就不算欺负你,今儿的事就都不是事啦。”
看吧,板子不落在自己身上,是不会觉得痛的。
他玷污了一个清清白白的年仅十三岁的小姑娘,时至今日,仍旧是觉得自己没错,他觉得宋家不敢计较那这事就没什么问题,有旁的人来计较,那便是多管闲事小题大做。
从始至终,他都没考虑过被伤害的宋妙妙。宋家失火、宋家夫人小姐失踪的消息整个都城都在传,他不可能不知道,但他认为那跟他无关。
不过也是,久居高位,过惯了被人吹捧、为所欲为的日子,眼中哪里还装得下别人的死活。
宋妙妙这事在昌南城中必不是第一回发生,那些被伤害的小女郎兴许很多都不在人世了,也有那么一些苟且活下来,但过着的日子总归是不如愿的,一辈子都要活在这样的阴影里。
官凤仪垂首想着海棠宽慰宋妙妙的话,“做错事的不是我们,何故要用别人的错来惩罚自己呢,好好活下去,活得张扬肆意,自己强大起来才有机会替自己复仇。”
那个十三岁的小女郎很勇敢,她说她会好好活下去,她从未想过轻生。此刻她伏在地上,被迫听着让人厌恶至极的声音说些大言不惭的“道歉”的话,气得发抖,恨不得扑过去捂了他的嘴。
让他一辈子也开不了口。
“够了”,就在宋妙妙快要受不了时,官凤仪开口呵斥住了说得手舞足蹈的章子立。
她想清楚了,她不打算再替宋妙妙要什么道歉和公道,有些人烂透了,从骨子到皮肤,每一寸都是烂的,他们根本没有是非对错的观念。
心里总觉得高人一等,权势滔天就可以目中无人为所欲为,罔顾礼法人伦,口口声声说着规矩,可规矩是什么呢,不过是他们弄权玩势的托词。
这样的人哪里还能指望他有心呢,听他根本不走心的花言巧语不如用行动告诉他,哪些事该做那些事不能做,心平气和得不到的结果,武力却可以。
疼了才会长记性。
官凤仪刚要开口,贺自勇突然几个箭步冲到宋妙妙跟前,他抓起她手中的玉佩就用力摔了出去。
-啪嗒-
元纪萱没来得及反应,那玉佩就四分五裂散落一地了。
贺自勇想了好一阵,在他看来这是唯一能破局的方法了,没了物证,她们就没办法证明凌辱宋妙妙的人是章子立,哪怕是官凤仪撑腰,那也是无计可施的。
毕竟,凡事都要规矩。
所有人都被他突如其来的动作惊呆了,当着这么多人,如此光明正大地毁坏证物,简直是大胆得没边了。
在贺自勇看来,这都不算什么,刑部如今是他说了算,这里的事情也传不出去,官凤仪再厉害也就是个公主罢了,但托他办这事的凡筱然可不一样。
二皇子成为储君势在必得,那可是将来云庆的天子,谁能大过他去,自己虽不知为何贵妃娘娘要保章子立,但这不是他该考虑的。
他做好眼下的事,将来的荣华富贵不可估量,女儿既然靠不住了,那他便自己来,兄长贺自毅在他这个年岁时早都是刑部尚书了,如今明明年事已高,却怎么也不肯让他上位。
他们不给,那贺自勇自己争取就是了。
玉佩被夺走摔坏,宋妙妙不可置信地看向自己的外祖父,她受了这么多伤害,到头来给自己致命一击的还是亲人,她很想哭但已经哭不出来了。
贺艺丽低身安抚女儿,嘴角竟是扯起点笑来,她这一刻算是彻底心死了,往后贺家再没她这个女儿,她的心也不会因他们再起一丝波澜。
-啪啪啪-
“哈哈哈”
一道清亮明丽的笑声吸引了众人的注意力,官凤仪笑着抚掌,而后起身,顺势扶起贺艺丽母女俩,她眉眼含笑,温声安慰有些绝望的两人。
“没事,有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