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德宫内，静妃章芷柔被贴身宫女搀着进了屋内。

凡筱然刚从罗汉床上直起身来，状似被打扰了的困顿，眉宇间均是疲乏和不满。但其实她压根就没睡着，方才还在说二皇子的婚事呢，如今不过是做给章芷柔看的罢了。

“求贵妃娘娘救命！”

可她演的戏没派上用场，静妃一见到她就俯身跪了下去，姿态极地，声音悲怆，像是真有人命关天的大事要求她。

凡筱然敛起面上的随意和困倦，被她的动作惊了一刹，而后真正直起身来，端坐着，清文上前要扶人，但静妃不肯起，还是说着要贵妃娘娘救命。

凡筱然见她真是来求自己的，便出声将人喊起来，毕竟如今这种关键时刻，她跪自己传出去可不好，将来有的是机会可以跪，“你先起来，说说到底是什么事，竟值得你行这样的大礼。”

章家是工部尚书府，论官职，可是在将军府之上，究竟是什么事，竟要求到她身上，凡筱然也是万分好奇的。

静妃这才起身，坐下后立马看向凡筱然，急忙开口道：“都是我那个不成器的弟弟惹了祸事——”

她收回目光，挣扎着顿了顿，而后又悻悻开口，“娘娘可曾听说了宋家那个小女宋妙妙的事？”

这事不算什么秘密，整个都城都在传，凡筱然点点头，静妃这才接着道：“那便是我那不成器的弟弟犯下的错事，他平日里就被我父亲母亲宠坏了，七夕那日竟是胆大包天做了这样的事出来——”

“我母亲着急忙慌托了信进宫来了，以死相逼，我只能来求贵妃娘娘。”

凡筱然彻底被她说懵了，这都哪跟哪呀，先不说别的，静妃同她素日里没什么往来，甚至隐约有巴结凤临宫凤鸾宫的迹象，怎么如今突然就只能来求她了？

更何况，她弟弟章子立这事并不算什么大事，那日宋轻和说起来都半句没提别人，只说宋妙妙败坏了家族名声，理应自行了结，保全亲人名声，全然没有要计较的意思。

怎么今日静妃反应这样大，口口声声都是在说章子立的不是，好似他因为此事要完蛋了一样。

静妃见凡筱然皱眉，也明白她在疑惑什么，当即继续解释起来。

“宋府那夜失火，宋妙妙同其母亲贺艺丽趁乱跑了，宋家一直在寻人，但无果。七夕那夜出了事，隔日将人送回去的是长公主的马车，宋家猜测此事兴许跟云和殿下有关，但无凭无据也不敢去打扰贵人。”

“谁曾想没过两日，长公主领着人去府上直接抓走了我弟弟……”

凡筱然面上不显，实则心中震惊不已，这官凤仪行事竟是这般张狂了，敢冲到尚书府里去拿人！

她情绪没有丝毫外露，平淡问道：“哪怕你弟弟真犯了事，也该由刑部来处置，怎么也轮不到她呀。”

静妃叹了口气，沉声道：“这正是妾急匆匆来找您的原因，长公主她带着禁军抓的人，根本无人敢拦，而后直接带着人去了刑部大牢——”

如此一来，真是挑不出半分错。

细细想来，章家确实该急了，那官凤仪连凡无畏在御花园说了几句话都能对他用刑，章子立这般真的做了错事的，指不定得多残忍呢，刑部大牢那种地方，光是听着就吓人。

难怪静妃的母亲要逼她，毕竟那章子立可是章家的命根子，从小到大那真是一点苦都没吃过，一言不合就回家告状，他的父母事事替他善后，实在不行的就去求两个姐姐。

一个是宫里育有两个皇子的静妃章芷柔，一个是将军府大夫人章芷荷，这天下就没有摆不平的事。

如今算是遇到硬茬了。

长公主官凤仪，那可是有皇后皇上撑腰，普天之下，有谁能大过皇上去呢，先不说她做的错与对，就陛下对她的宠爱程度，即便是错的，又能如何呢？

凡筱然哪怕心里不服，但不得不承认，这事她也帮不上忙，亲侄儿凡无畏的事她到如今都没能给他找回场子呢，章子立这事她更没办法。

静妃细细瞧着凡筱然的神情，没等她开口拒绝，当即加速说道：“妾并非求贵妃娘娘救他，只是恳请让他少受些苦，若是真伤了哪，我父母年事已高，怕是承受不住。”

也不用凡筱然再问，她自己分析起局面，“刑部尚书贺自毅大人年岁大了，时常告病休沐，刑部的事都交由刑部侍郎贺自勇负责。贺自勇同凡将军交好，您若是开了口，他不会不听。”

这话倒是说在了点子上，官凤仪没当场发作，而是将人带去刑部，说明还是有所顾忌，不敢过分张扬，还是想依法处置章子立，至于怎么处置，当然是刑部的人说了算。

只是——

“你凭什么觉得本宫会帮你呢？”

凡筱然把玩着绢帕，并不看章芷柔，带着点笑意，说出来的话确实极冷淡的。

但事实就是如此，她没有理由要帮她，如今立储的关键时刻，章芷荷有两个儿子，虽是平庸些，但也是潜在的竞争对手。

凡筱然乐得看章家出事，章家一出事四皇子五皇子就没法跟她的儿子争了，这样一来二皇子原本势在必得的太子之位就更稳固了一些。

这些道理章芷柔自然也是懂的，但母亲以死相逼，她没别的法子了。

姐姐同凡将军看似相敬如宾，其实感情并不好，加上父亲从来不明确站队，摇摆推脱保全自身，凡家对章家本就心生不满，现在章家遇上事了，凡家自然是乐见其成。

凡骁义定会各种推脱不肯帮忙，但凡筱然不一样，她为了自己的儿子，会愿意伸手的，毕竟，几乎不费力就能除掉两个竞争者，何乐而不为呢？

章芷柔性格温和，从前未出嫁还在章府时，她是无人在意的二小姐，无论是才情样貌，还是性格处事，都远不及长姐章芷荷。

父母喜欢开朗外放的姐姐，姐姐嫁给骁勇大将军凡骁义后，更是风光无限，皇上为了制衡凡家纳她进宫，可其实皇上并不喜欢她，皇上心里只有皇后文冉冉。

她本就只是一个工具，没什么太大的用处，父母原本就不在乎她，有了弟弟后更是对她不闻不问，偶尔的联系也都是为了章子立。

后来她也有了孩子，两个儿子，她很满足，寂寥一生，总算有了两个最为亲近的人，她自己从未奢求过那个至尊职位，她只想自己和孩子能平安顺遂过完一生。

可弟弟章子立被父母娇惯，跟着凡无畏不学无术，不务正业也就罢了，如今还做出这种害人的事情来，还捅到了长公主面前，她实在是恨他。

但却没别的法子，她只能放下身段来求凡筱然，父母的生养之恩她不敢望，她也是有孩子的人了，她自己无所谓，但两个儿子需要母家的支持。

哪怕不争不抢，也得有命活下去。

章芷柔看着满脸不以为意，带着些许嗤笑的凡筱然，袖下的手用力捏捏帕子，便又起身跪了下去，姿态极低，态度诚恳，声音沉着清明。

“妾并非要贵妃娘娘无条件帮章家，凡事都讲究有来有往，您若是应了这个请求，妾必定会拿出最真挚的回报来，恳求贵妃娘娘施予援手。”

这些保证的话说起来空口无凭，况且凡筱然自认为没什么事要求到章家，章芷柔看似柔弱，实则比她姐姐精明许多，还想要她先应下才说回报，凡筱然又不是傻子，她不信章芷柔能拿得出什么打动她的东西。

因而她仍旧双手绞着帕子，不抬头，也不应声。

静妃的一番话滞在空气中，难免有些尴尬，但主子们在博弈，下头的人自然不敢随意接话，氛围登时古怪起来。

静了几息，章芷柔用力闭了闭眼，再睁开时已然下定决心，朗声道：“经此一事，我父亲定会决心站队凡家，如此一来，将军府的势力更甚，前朝后宫息息相关，贵妃娘娘您自然更是风头无俩。”

凡筱然心下认可，面上还是不显，静妃只能继续道：“妾膝下育有两个皇子，妾在此立誓，他们二人此生都绝不会肖想太子之位，从今往后，必定以二皇子为尊，全力辅佐他上位。”

此话一出，凡筱然佯装的冷静顷刻间消散全无，她下意识用力拽着锦帕，直直盯着还俯跪在地上的章芷柔。

尽管在她的心里，四皇子官佑安和五皇子官承安根本没有竞争储君之位的实力，但这两人毕竟是皇子，立储一日不定他们便一日都是威胁。

章程哪怕站队凡家，四皇子五皇子还是可以争权，再说了，章程这个老滑头，实在让人难以取信。

但有了章芷柔的保证，那四皇子五皇子就真没有一丁点儿影响了，凡筱然不怕她撒谎，她有的是法子验明真伪。不得不说在，这个条件确实让人心动。

一下子少了两个竞争者，凡筱然血液都沸腾起来了。

就在她激动着思索的这一会，章芷柔再度出声，“将来还望娘娘能看在妾今日诚恳的份上，开恩让他们两人在都城或是偏远的封地，做个闲散王爷了此余生。”

“咳咳”，清了清嗓子，凡筱然温声唤她起来，“静妃妹妹快起来，你我是姐妹，不必行这么大的礼。”清文上前扶人，但静妃不应。

凡筱然状似无奈道：“好啦好啦，本宫答应了，你快起来吧。”

章芷柔这才起身，“妾替全家多谢娘娘重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