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段兰夹进书里的纸条都折起来,妥善的放在口袋里。
他听到有人在敲解剖室的门。
“林欲?”是陈嘉的声音。
“嗯。”林欲翻了一页。
“你还好吗?”
“嗯。”
门外的人似乎走了。林欲静静的坐在原地看书,自从林欲成天待在解剖室里,陈嘉几乎每天都要来问这么几句,有时候还会让张希过来问他几句,借着请教问题的名头想进解剖室。
应该是怕他悄无声息的在解剖室里自杀吧。
但他现在倒是没那么想死,起码要先把手里这本书读完再说。
林欲又翻过一页。
段兰留给他的东西很多,他零零散散地整理了一部分,非法的东西他基本都打包好丢给谢逸之了,和暗网有关的部分发给了林梓洋,剩下的就是一些段兰的杂物,珠宝和酒之类的奢侈品,还有几处房产和各种各样的的合同。
当然,这其中还有那价值两百亿的黍离。
林欲把那个文件袋烧掉,里面的黍离配方则被他随意夹进了一本笔记里。
段兰的财产名录每一项都十分清晰,林欲仔细核对过后发现并没有一条叫做黍离的名目,甚至没有一条能和这份配方对得上的财产。
黍离随着段兰的去世而彻底消失在了世上。
林海停也发了消息和他旁敲侧击过Ludvik留下的东西里有什么特殊财产,林欲的回答是他核对过了,没发现什么不对劲的。
在此之前,大多数人都还是认为黍离会在收归了大部分林游的遗留贸易链的Ludvik·Wilson手里。可是这两百亿的去向却因他的死而更加扑朔迷离了。
林欲又翻过一页。
黍离的原本在段兰手里,但是他也说不确定是否有誊抄本或是复印本,那么销毁他手里的这一份就不是最好的办法……但是如果真有人也有这份配方的话,那为什么也没有制作流通呢?他可没有听说过有什么新型成瘾度极高的毒品现世。
“咔哒”一声,解剖室的门被拉开了。林欲没了倚靠直接往后倒了下去。
他躺在地上看着站在他头顶的陈嘉:“你干嘛?”
陈嘉弯腰直接把他拎了起来:“下午给你放假,陪我回家去看爸妈。”
“啊?”林欲抱着书被陈嘉扯着往外走,陈嘉在警局门口停了一下把厚外套给他套上,又继续拽着他往外走。
林欲被陈嘉粗暴的塞进车后座。
“你干什么?”林欲有些没反应过来。
“回家。”陈嘉拧动车钥匙。
林欲揉了揉头发。去他家?可是他现在这样子去见叔叔阿姨有些吓人吧?他探身向前排把副驾驶上方的镜子揭下来,镜子里的人面色十分憔悴,本就白皙的皮肤更是没有血色,嘴唇也有些发白。
林欲一时竟没认出来镜子里的自己。
他拉开副驾驶座前面的储物箱,翻了翻没找到什么可用的东西,于是对着镜子狠掐了两把脸颊,又用指甲把嘴唇刮破,蘸了一点血液抿在唇上。
回头得在他车上塞点化妆品应急用。
林欲又抿了抿唇,合上镜子坐回后座。
陈嘉一家子都是老师,不过爸妈已经退休了,他姐姐陈宁还在职。家里养了一只叫奶芙的萨摩耶。陈嘉和老妈提起过林欲养的猫叫奶咖,老教师心里盘算起来就给家里的萨摩耶起名叫奶芙,就是Knife的意思,说是萨摩小狗比较缺少威慑力,起一个锋利的名字威风些。
陈嘉早知道林欲动物杀手的威名在外,但今年过年的时候才头一回见识到林欲不招动物喜欢的功力深浅,那威慑力把刀一样锋利的少年小奶芙吓得满屋子乱跑,让老教师教训了一通。
陈嘉爸妈都很喜欢林欲。谁会不喜欢长得好看还会做家务的孩子呢?更何况二位长辈还都是老师,林欲这样的优等生在二位面前别提多吃香了。
陈嘉推开门,和正在沙发上坐着看报纸的爸妈打了招呼。
“最近发生了一点事,我带他回来调整一下。”陈嘉在爸妈耳边小声说,“前一阵他有个很重要的亲人去世了,我怕他走不出来。”
一听这话,两位长辈迅速严阵以待,起身去迎门口换鞋的林欲。
“小林来啦!还没吃饭吧?想吃什么告诉阿姨给你做呀,你看你这才多久没见又瘦了不少!”钱湄摸了摸林欲的脸,一脸关心,“是不是陈嘉让你加班了?我回头好好说他——”
“妈——”陈嘉打断她,把她在林欲脸上捏来捏去的手拿下来,推着人去了厨房,“我对他挺好的,到底谁才是你亲儿子?”
“阿姨,我——”林欲开口打招呼。
“小林,正好你来了,快过来给叔看看手机,这个广告是骗人的还是真的啊?”陈向东坐在沙发上戴着老花镜点着手机屏幕,“我不小心点进去了没什么事吧?”
林欲轻轻蹭了一下嘴唇。
“来了,我给您看看。”
林欲耐心的解释陈叔叔问他的手机各项功能,还拿随身带着的小笔记本写下了操作步骤撕下来压在茶几的透明桌垫下。陈嘉和钱女士在厨房里忙忙叨叨,抽油烟机的轰鸣声有些大,陈嘉小声说话钱女士有些听不清,他又不敢喊的太大声怕客厅的林欲听见——他有时候真觉得林欲那堪称超人的听力应该被拉去实验室做研究——只好是先任劳任怨的帮钱女士打着下手,同时忍受着亲妈絮絮叨叨的教育。
“你看你这个葱剥的,多大的小伙子连葱都剥不好啊,人家小林就很会做饭的。”钱湄的手和嘴都停不下来,“你也这个年纪了还什么都不会做,以后好姑娘可没人嫁你的……”
陈嘉左耳听右耳出,又剥了一根葱。
林欲走进厨房拍了拍陈嘉的肩把他换了下来,十分熟练的开始帮钱湄做饭。
陈嘉乐得清闲,洗干净手回到客厅瘫在沙发上。
“我看小林也没不对劲的地方?”陈向东看着瘫在旁边的儿子,“都说这种心里难过但是不表现出来的情况可能更严重是不是?”
“……可能是吧。不过他演技一直不错,应该是不想让你们担心。”陈嘉陷进沙发里,“他这几天把自己锁在解剖室里,不知道在里面干些什么,我真是愁得慌。”
“上回我就看他胳膊上有些伤啊。”陈向东面露担忧,“是不是压力太大了?”
“我不好说。反正他人生是挺坎坷的。”陈嘉疲惫的闭上眼睛,和老爸聊天比应付老妈轻松多了,钱女士的嘴像是连珠炮似的说个不停,完全不重复的话大段大段的全往他脑子里钻,他的脑容量都快不够了,“我怕他再这么下去会出事,也想不出什么好办法,就带回来给您二位解决了。”
“你这孩子!你们俩是朋友,你多关心一下人家,小林过得不好你倒是帮帮他啊!”陈向东拍了一下陈嘉的后脑勺。
“不是那种坎坷……爸,他不缺钱,用不着我帮他。”陈嘉捏了捏眉心。
林欲把饭菜端到桌上,喊父子俩来吃饭。坐在桌前接过林欲递过来的筷子的一瞬间,陈嘉有种好像林欲完全融入了这里的错觉,但他也很清楚这只是错觉而已。
由于林欲不愿意自己一个人霸占陈嘉的床而拒绝了陈嘉让他睡床的要求,陈嘉又因为不习惯和别人睡在同一张床上而否决了他们一起睡床的提案,最终两人达成了一个只有陈嘉觉得不满意的结果:林欲打地铺,陈嘉睡床。
林欲很喜欢地暖。
暖气从地上升起来,整个屋子都暖洋洋的。
关了灯之后屋子里黑漆漆的一片,他躺在暖和的被子里,像以往无数个夜晚一样凝视着天花板。
陈嘉侧躺在床上,凝神听着林欲清浅到几乎听不见的呼吸声。
“陈。”他听到林欲喊他。
“嗯。”他应了一声。
“……其实你不该带我回来的。”他听着林欲缓缓的说,“叔叔阿姨会很担心。”
“他们很乐意。”陈嘉翻了个身。
“我不太乐意。”他意外的听到林欲这样回答,陈嘉又翻身回去,看着躺在地上那个在黑夜里显得模糊的身影,他还是头一次听到林欲这么直白的说自己不乐意的想法——他还以为这人永远没有“不乐意”的时候呢。
“怎么?”他问。
“我不希望这样。他们对我很好。”林欲的声音轻了一些。
“学会接受他人的给予,并且明白那是你值得且应得的,也是为人处世很重要的一课。”陈嘉严肃起来,“他们是因为喜欢你才这样,难道你要和我说你希望他们讨厌你?”
他在偷换概念,陈嘉想,这肯定骗不过林欲,可是他更不希望林欲因此感到压力。
“你明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林欲的声音轻松起来,“我当然知道……这是件值得珍惜的事,所以更不该肆意消耗这份善意。”
“这不是消耗。”陈嘉皱起眉,“你到底想说什么?”
“谢谢。”他听到林欲比刚才更利落直白的回答。
“……什么?”
“我说谢谢。”林欲重复了一遍,“陈,谢谢你。”
陈嘉没再说话。
林欲说完就闭上眼睛蜷进了被子里。
冬天很寒冷,但寒冷绝不是冬天的全部。在这遍布荒野和枯萎的漫长季节里,人们会找到温暖安宁的角落,藏匿其中,喝着热牛奶和巧克力,安稳地度过这个季节。
也总有人在冬天杀死自己,然后活下去。
没有一个冬天不可逾越。
——也没有一个春天不会来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