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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 孤山旧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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缉捕令下发的十小时后,夜色如幕。

警局附近就是酒吧街,晚上最是热闹,有时候灯火通明一整宿,灯光晃得天空都蘸上了些染料,直到后半夜才逐渐安静下来。林欲开车从警局离开时,浅白色的月光漾出银色的月波,正层层叠叠的结成玲珑的冰,把夜幕也一并冻结起来。

奉城郊区,白鹗福利院。

林欲停好车,刚打开车门就被冬天的冷气扑了满脸。他又缩回车里把围巾往上拉了些,遮住大半边脸,戴好羽绒服的帽子,这才又开了车门。

……真是冻死人了。

林欲打开后备箱又拿出一件厚羽绒服穿上。

他吸了吸鼻子,抬头看向福利院对面静静矗立着的宏大教堂。

其实他从来没去过这教堂,只是在福利院的一楼窗台前望过这里,但目光也是注视着顶端钟楼上坐着的那人,从未把关注放到过这个教堂上。

他不相信上帝真的会朝着自己伸出救赎之手。就算去了教堂又怎么样呢?无非白白多走了几步路罢了。

林欲迎着寒风推开教堂的大门。

教堂大厅里摆着一架施坦威。

回忆的闸门其实是很松的,轻轻一碰就会打开。满溪坪就摆着一架施坦威,一模一样的。之前他听说贝希斯坦也是很贵的钢琴,问段兰怎么不用,段兰说他弹不惯贝希斯坦,觉得贝希斯坦的琴键不舒服。

林欲掀开琴盖,指尖轻轻抚过琴键。

段兰钢琴造诣高,自己只是个半吊子,也不明白不同品牌的钢琴之间除了外观到底哪里不一样,不过既然段兰这样说,那可能就是确实如此吧。

他合上琴盖,抬眼看到钢琴上放着一个信封。他拆开来,从里面拿出一片银杏叶。

是这个季节所没有的、金黄色的银杏叶。

段兰很喜欢银杏,他以前有过一枚银杏做的叶脉书签,用得磨损了也不换,还是后来自己又送了他一个新的才换掉。

他把银杏叶好好的装回信封,又把信封放进羽绒服口袋里。

回忆像一艘顺风的船驶入被冻结的夜色中,又随着月光的遗失而化作细小的金沙散落在星群里,融进了朝阳晓露掀开暗沉的夜幕。

林欲对日出的场景是极其熟悉的。每一个无法入眠的夜晚,他都是靠着这点光亮测量时间的流逝。

福利院门口站着一个熟悉的人影。

林欲呼出一口白气,抬步走过去。

“好久不见了。”他轻笑起来。

“真巧。你瘦了一些呢。”护工姐姐温柔的伸手去帮他整理围巾,“最近过得不太好?”

“嗯……也不算很不好吧。”林欲把下半边脸埋进围巾,只露出一双眼睛,“你呢?”

“还是老样子。”护工姐姐朝手上哈气,“今天真冷啊,你可别着凉感冒了。”

林欲从口袋里拿出一副手套递给她。

“戴着吧。”林欲弯眸,“据说今年冬天比往年都冷。”

护工姐姐接过他的手套。

“我戴着好像有点大……”她把手伸进去,“你真的已经长成一个很好的大人了啊。”

林欲笑而不语,简单告别后钻进了车里。

很好的大人啊。

到底算不算是呢。

他启动车子,把空调暖风开到最大,驶离了福利院。方向盘被掌心的鲜血染红了大片,但他却像是没有感觉一样始终紧握着刀片和方向盘。

从满溪坪到清霁的路上有一片银杏林。上学的时候段兰和他一起回家必经这里,段兰很喜欢这条路,秋天的时候满地都是金黄的银杏。

但现在是冬天,只有积雪和枯树。

这个时间路上只有零星一两个穿着黑白校服的学生走过这里,林欲靠在车边抬头看着挂满积雪的树枝,点上一支烟。

一个黑色的身影从不远处走过来,站定在林欲身边,把烟从他手里抽了出去丢进雪里,摘下自己的手套给他戴上,看到林欲手心血淋淋的伤口时动作顿了一下。

“你这是干嘛呀。”段兰叹气,拿出一片纸巾帮他擦干净手心的血污,“天这么冷,还弄伤自己,会感染的。”

段兰仔细清理着那深可见骨的伤口。

“你到底想做什么?”林欲轻声询问。

“来完成我的承诺。”段兰简单处理好他的伤口,把他的手塞进手套里,“来走完我的结局。”

“……到底是什么结局?”林欲皱起眉,“上一次你说的时候表情就很奇怪——”

“你很快就会知道的。”段兰罕见的打断了他,“等你的伤好了,就回满溪坪见我一面吧。”

“你——”

“好了,外面冷,你赶紧回去。”段兰把他的围巾往上拉了一点,打开车门把他塞进驾驶位,“我们很快会再见面。”

林欲迟迟没有发动车子,段兰也一直站在车边等他开走。

林欲突然萌生一种“我就在这儿停着看你要站到什么时候”的想法,就在他想就这么较劲下去的时候,段兰敲了敲他的车窗。

林欲按下车窗看向他。

“手机,”段兰指了指被林欲丢在副驾驶上的手机,“好像有人找你。”

林欲转头去看,是陈嘉的电话号码。

他烦躁的关上车窗,启动车子踩满油门离开了银杏林。

段兰浅浅的笑着,一直在暗处的刘素走上前给他披上一件大衣。

“少爷,要回去吗?”

“嗯。”段兰转身顺着银杏林走,“我自己走一段,你先走吧。”

刘素微微鞠躬后就听命离开了。

段兰独自一人缓缓走在路上。

这世上不存在没有阴影的太阳,人必须学会认识黑夜。关于林欲他想过很多,林欲的心病太难治,如果他能一辈子就纵容林欲朝着他父亲的方向发展下去也好,可是林欲明显不愿意。

在特隆赫姆的时候段兰真切的认识到林欲本就不是能待在所谓“正常人”群体里生活的人。Garcia和Rodriguez的死已经表现的很明显——林欲的反社会倾向已经很严重了,他只是在用自残的手段克制自己。

可是人不能永远在心中养着一条毒蛇,更不能日复一日的在灵魂的园子里不停地栽种再修剪成片的荆棘。

他亏欠林欲太多了。

如果当年他们之间——

段兰想起林欲冲向马路救下小猫的那一幕。

——但是没有如果了。已经发生的事,就没有“如果”的机会来弥补了。

段兰看了一眼手机上的消息界面,没有理会,又把手机揣回大衣口袋里。

林欲所谓的那些朋友,在段兰看来都和摆设没什么区别——白昼之光,岂知夜色之深。

林欲摘下手套放在桌上,走进解剖室。

他拿起解剖刀把手心的伤口再次划开,任由鲜血流进水池。他打开水龙头,目光冷漠的看着水池里红色的水和红色的血。

唯有痛苦使人清醒,使人……灵魂清澈。

林欲关上了水龙头,甩了甩手上的血珠,拿医药箱简单处理了伤口之后用绷带缠好。

等到伤口好起来的时候去找他?

他应该知道自己从来不听话。

林欲收拾好解剖室,推开门就看到陈嘉站在门口。

“你在里面做什么?”陈嘉紧皱着眉。

“洗手。”林欲挥了挥没擦干的左手,绕开他从办公桌上拿了车钥匙,“我去查案,有事电话联系。”

陈嘉让开一步,注意到他的右手一直揣在口袋里。

左手上的水渍都还没干,把右手揣进兜里?

陈嘉拽起他的右手,看到了他掌心处缠着的绷带。

“你在里面干什么了?”陈嘉语气严肃。

“……没干什么。”林欲抽回手放进口袋,“我是左撇子,不耽误的。”

“我是在问你这个吗!”陈嘉喝道。

“你少问几句吧……”林欲转过身去往外走,“我不知道段兰要做什么,你等他们上班之后带几个人去满溪坪,过会儿我把方玖也喊过去。”

说完林欲就急匆匆的出了门,完全没理在身后喊他的陈嘉。

天色已经大亮,奉城清晨的空气总是凉飕飕的,充满水汽,润湿而清新,带着冰冷的温度往气管里钻。天空很澄澈,蒙上一层雾似的青,日光透过楼宇的缝隙撕开雾霭,天空就由青转蓝,露出浓彩的颜料般的色泽。

林欲紧握着方向盘,右手的痛感时刻刺激着他的神经。

满溪坪在市中心少有的很安静的一片地界,附近有一所初中,还有几个年头很久的小区,看上去和繁华的市中心格格不入。

林欲站在满溪坪四十七号门口,摩挲着手里的钥匙。过了一阵,像是下了什么决心一样,笃定的把钥匙插进锁眼,转了半圈。

他推开门,有某一个瞬间和八年前的林欲重合。段兰坐在沙发上,茶几上放着一个玻璃杯,里面有一条小红鱼在游动。

“你来了。”段兰敲敲玻璃杯的外壁,小鱼受了惊,在水里上下窜着,“今天怎么这么精神……”

段兰把指尖伸进杯口搅动水面。

林欲反手推上了门,听到锁芯合拢发出“咔哒”的声音。

“是不是还挺可爱的?我给他起了名字叫Ivan,他平时都很少动的,偶尔才给面子游两下,不知道今天怎么这么精神。”段兰收回手看向站在门口的林欲,“我有没有和你说过之前他的鱼缸被打碎的事?有个女人来找我谈生意,我没什么兴趣就坐在旁边看鱼,她急了就把鱼缸推倒在地上。我很生气,就把她给杀了。”

林欲走到茶几跟前,那条小红鱼确实不怎么爱动,刚游了几下就又沉到杯底。

“鱼缸打碎了,新买的还没到,只能委屈他先在杯子里待上一阵了。”段兰站起身,拉起林欲的右手,“我不是说等伤好了再来找我?你总是这样……”

段兰拆开他手上的绷带,露出里面狰狞的伤口。

林欲静静地站在原地,一言不发。

段兰手上戴着一块眼熟的手表。林欲看出那是他中学时段兰送他的那块,但是后来表带断了他就没再戴过。不知道段兰是从哪把它找出来换了新表带又戴上了。

“你还在做噩梦吗?”段兰从茶几下面拿出医药箱非常小心仔细的给他清理伤口。

“……嗯。”林欲轻轻应声。

“是什么样的噩梦呢?还是和我有关吗?”段兰拆了一卷新绷带给他缠好。

“算是吧。”林欲模棱两可的回答。

“有好好吃药吗?”

“没。”

“要听医生的话才行……”段兰叹气,“你总是这样。”

“不吃也无所谓。”林欲把右手揣进口袋。

“我总是想起当年的事。”段兰看向他琥珀色的眼睛,“从我们刚遇到的时候,到后来分开,又重逢……我想起你问过我用什么留住你。”

林欲心底升起一阵不详的预感,他往后退了两步拉开和段兰的距离,左手不自觉的去摸大腿上别着的匕首,却又在半路握紧了拳放进口袋里。

“往事……都是往事而已。”林欲艰涩的开口。

“往事吗?东大陆有句俗语叫往事如烟……意思是说往事总会像烟一样散去的是吗?”段兰走近他,“可你我都清楚,那些回忆都是绝不会散去的。你不会忘的,我也不会。”

“等一下……”林欲有些不适应他突然咄咄逼人的态度,又往后退了一些。

“再退就撞到墙了。”段兰拉住他的左手,“你真的能让往事如烟吗?但我不能。”

“你不能?你凭什么说不能?我都已经……我已经……你根本就……”林欲感受到左手传来的温度,情绪猛烈的涌上心头,但又骤然沉寂下去,“为什么就不能放过彼此呢。”

段兰松开他的手。

“放过?”他笑起来,“我有时候也会这么想,可是我怎么做得到呢?我的人生……从见到你的那一刻才开始,我此生唯一的意义就是你——我是不可能放手的。”

段兰靠近他,挑起一绺他的长发。

“你们东大陆人有种说法叫‘执念’,北欧陆语言里没有这个词。你知道什么是执念吗?”段兰把头搁在他的肩上,在他耳边低语,那林欲原本十分熟悉的,充满磁性的声音,此刻却蕴含着极其陌生的情感,“我来教你——执念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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