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境机场是军民合用,安全系数并不高,接机的是一个青年人,看上去比林欲小两三岁,笑起来很有亲和力。
“您是方瑜上尉吧,我是代表军区来接应您的。”
“是,怎么称呼?”林欲点头。
“冯明翰。”青年人回答。
林欲跟着他走出机场,仔细打量着这个年轻人。十九岁左右,爱笑,手腕有伤,掌心和手指有茧,不是文职,训练还很刻苦,衣服是很久没穿的常服,应该是听说要来接应特意翻箱倒柜找出来的,有点不合身,看来这几年个子长了不少……
“上尉,边区不比北战区,可能条件略差,不过您的待遇肯定比我们好很多,不用担心。”冯明翰拉开后备箱。
“这是部队的车?”
林欲把行李箱放进后备箱,钻进了后车座。
“不是,这是我们司令自己的车。”
林欲点点头。
机场到边区军事大楼有着不短的距离,幸好冯明翰开车很稳,不然这路弯弯绕绕的林欲真怕自己会晕车。
边境军事大楼确实比北部战区差了不少。其实这里离边境的距离已经不远,建的再低调些也行。冯明翰带他进楼时,林欲多少有点犹豫,他实在懒得和上级虚与委蛇,但是又想起来临走前方令宇嘱咐他少惹事——行吧。林欲叹了口气,跟着冯明翰进了军事大楼。
还好边区司令对这个北边派来的军医并不重视,林欲简单问过好就出了办公室。关上门就看到冯明翰还在门口等他。
“上尉,我带您去——”
“不急。”林欲拿过他手里的行李箱,“我刚才走过来看到宿舍楼里基本没人?”
“啊,我们都是在边境线内驻守的,一般不回这边。司令的意思是让您明天再——”冯明翰解释。
“不用明天了,现在就去吧,我尽早熟悉熟悉也好。”
林欲自己拎着箱子往外走,冯明翰赶紧跟在后面一起去了停车场。
这次他开了边境部队的车。
林欲仍然坐在后座。
“车里有监听吧。”冯明翰发动车辆,林欲的声音和发动机启动的声响融为一体。
“……啊?”
“你不知道这车上有监听?”
“我……我不知道……”
林欲没再说话。
边境的保密级别比缉毒还要高,林欲连手机都没带。军事用车内装有监听是正常情况,可是部队内的人竟然不知道?既然冯明翰能开这辆车,他在军区提车出来之前就应该有人告诉他车内有监听才对。
要么是冯明翰有问题,要么……
“上尉,到了。”冯明翰停好车,下车给林欲拉开车门。
“等一下等一下,着什么急。”林欲拿起箱子,叫住了要往驻地走的冯明翰。
林欲从箱子里拿出冯明墨的信。
“我过来之前,你姐姐让我把这个带给你。她还让我告诉你注意身体,早点回家,她在家里等你。”林欲把信递给他,又从箱子里拿出一个纸盒,“这个就算是我的谢礼,劳烦你开车奔波接应我。”
冯明翰接过两样东西,又推拒半天林欲的礼物,最终拗不过林欲,脸上红红的,腼腆的谢过了林欲。
边境驻守地的医疗部除了人少什么都好,偌大个医疗房,一共就一个正经军医,不仅人不够,仅有的这人技术还不行。
林欲简单纠正了几个医疗用品的使用方法,冯明翰就又来了。
“方上尉!这个——”
“小点声。”林欲沉声打断他,示意他出去说。
冯明翰在医疗部外面等他出来,一见到人就紧张兮兮的问:“您怎么把这东西带过来的啊?”
林欲无辜的看着冯明翰手里捧着的东西——他从北部战区带过来的一把北欧陆制式M9刺刀。
“这你不用管,反正我是带来了,你要不要?不要我就拿回去。”林欲作势要拿,冯明翰赶紧把刺刀护在怀里。
“别别别,上尉,上尉别生气……”
林欲笑着收回了手。
“给你的就是给你的,看出来是真东西就好好拿着,我是受你姐姐嘱托,不会害你。”
冯明翰又好一番感谢了林欲,又跟他说最近这边在准备下个月的军事演习,上尉可以参观。林欲点头,让他把车里有监听的事告诉营长,冯明翰敬了个礼就拿着宝贝刺刀跑远了。
林欲看着他跑远,心底疑虑重重。他和另一位军医问了几句演习的事,了解个大概后就回了医疗部的休息室。
林欲首先检查了电脑,连接的是军用内部网络,没有被入侵和监测的痕迹,防火墙也没缺口。松了一口气出门看了大半天的伤员,直到半夜才又回来,翻出方玖的斗篷披在身上。
他打开电脑连上了方珏的通讯代码。
[您好,军研部方珏,请讲。]
[方瑜。我在电脑里留了个解码程序,走的时候忘发给你了,你去我屋里直接看吧,没密码。]
[瑜哥!我爱死你了我这就去!]
[记得把通讯记录清了。]
林欲断开了通讯。盖着方玖的斗篷躺在床上,阖眸听到门外有窸窸窣窣的声音,只是一闪而过。
到底要不要把监听的事告诉方玖?
——还是先不用了吧,已经让冯明翰告诉营长了,大概率不会出事。
另一位军医名叫尹玲玉,相处的时候表现很正常,没什么问题,只有一点奇怪:在纠正他拿止血钳的动作的时候,他注意到这个青年军医的手腕上有一块暗红色的胎记似的图案——按理来说,军部不像公安那么好糊弄,体检流程是非常严格的,身上明显有伤疤或印记都应该过不了体检才是。
林欲神色如常,手把手的帮他更正动作姿势。
“没人教过你这些吗?”
尹玲玉温和的笑笑,不经意的把袖口拉下来遮住手腕上的印记。
“边境的学习环境并不好,哪有像方上尉这样的正统军医,我也是半路才学,能救人就算好了,也没多余的心思注意什么动作对不对……”
林欲点点头。
“错误的动作有可能出大问题的。按你这个拿止血钳的姿势,伤员没少喊疼吧。”
“是……原来这样吗……”尹玲玉有些脸红,“我还以为是因为我动作不够轻……”
林欲轻笑,探究的目光在他脸上停留了片刻,又自然的移开了。
林欲去给病房里的伤员换药,一忙就到了晚上。冯明翰来找他去吃饭,说是给他准备了接风宴。
林欲眨眨眼。
“接风?”
“咱们这儿好几年就尹军医一个军医,之前都是方玖上校来,也提过想要个军医来的事,好容易盼到您了,司令也开心……”
“我应该做的。接风宴……就不用了吧。”林欲无奈。
“不行不行,司令说您必须得去。”
林欲拗不过他,只好跟着他去了。
边境的吃食实在是不怎么样,一方面粮食蔬果本身不太新鲜,味道也不那么好,另一方面这里的厨师也不怎么会做饭。
林欲半路离席,让冯明翰给他打下手,把桌上的几个菜重新下锅做了一遍。再拿上桌之后,林欲就没什么碰到菜的机会了。
林欲撑着头看一群穿着洗到发白的军装的人抢着夹菜,想起了军研部那群人也是这样,一提到吃就热闹的不行。
林欲收买人心效率最高的特长还是做饭。
本来边境军部多少有些瞧不起林欲。毕竟前两年方玖来的时候,也是凭武力折服人的,对军人来说,伤疤才是最好用的功勋章,方玖随便一撩衣服,功勋章都是这群人的几倍。
林欲看上去细皮嫩肉的,还是个军医,能有什么能耐?
在物资紧缺的环境下,做饭真的是个很重要的技能。比较来说,方玖能做到的是同甘共苦毫无怨言,林欲能做到的则是化苦为甘。
不仅如此,训练的时候他们发现,这个白白净净的上尉并不像看起来那么弱。青年人身上的肌肉恰到好处,手上和肩上的厚茧也足以说明这位上尉平日里也是训练刻苦,最让人折服的还是林欲优秀到近乎变态的格斗技,一上午打遍了训练场上所有不服气的士兵和军官。
“上尉好像不怎么拿枪啊。”冯明翰递给他一瓶水,疑惑问道。
“嗯……”林欲仰头喝下去半瓶,指了指自己的眼镜,笑答道,“我眼睛不太好嘛。”
“可是您明明——”每枪都在靶心啊?
冯明翰还没说完,就被敲了一下脑袋,“去去去,话那么多!”连长把他踹到一边去练格斗,回头跟林欲搭话。
“方上尉别在意,毛头小子不会讲话。”
“这有什么,好奇心人人都有。”林欲安抚的笑了笑,“我在北边的时候他姐姐很照顾我。”
正所谓不打不相识,林欲在边境过得如鱼得水,在部队厨房帮忙做饭,给伤员换药,教尹玲玉学习,在训练场打架,每周给方珏发一次电讯汇报行程。
风平浪静,可似乎有暗潮涌动。
北区暗网的破解进程紧锣密鼓,边境却一天比一天安宁下来。
林欲披上方玖的披风,又写了几页日记,写完后重新翻看了前面的记录。
他叹了口气。之前让冯明翰去跟营长提过的监听设备,也不知道他提了没提,冯明翰提过的军事演习就在明天,明天见面再问问他吧……
第二天早上林欲见了冯明翰,跟他问了监听的事,冯明翰一拍脑袋,说是曹营长还要找上尉说这件事,他给忘了。
林欲想了想,决定还是先去看看演习再回军区找营长谈。
他这时还不知道他命运的蝴蝶正在扇动翅膀,酝酿一场巨大的海啸。
方玖连夜赶到边境医院的时候,林欲已经在手术室里生死未卜将近十个小时。走到手术室门前,看着亮起的“手术中”的标识,脑袋里嗡的一声。
他手里还紧紧握着手机。五个小时之前,他就是从这部手机接到“方上尉重伤正在抢救”的电话。甚至没来得及告诉方珏,直接放下了手里的工作就飞来了边境。
他本来也填了调任申请,但被方令宇拦了下来,最近他还一直在处理边境的事,结果意外说来就来了。
方玖一时有些眼前发黑,一阵一阵的晕眩。他死死的攥着手机,单手撑扶在在走廊的墙壁上。他听不见自己的声音,像被海水淹没了一样,耳边轰鸣的响着,明明噪音杂乱不堪,他却从中精准的抽离出了熟悉的声音。
——方玖。
——方玖!
方玖仰起头浮出水面,用力呼吸空气扩张被挤压的肺部,眼前一阵模糊后又变得清晰,神智也逐渐清明起来。
“方玖!”
方玖如梦初醒,胸膛剧烈起伏着,他勉强直起身来转头去看声音的来源——方令宇身边跟着几个检察院打扮的人,快步走近了他。
“方玖,你没事吧?”
父亲关切的目光让方玖找回了一些理智。
“我没事。”方玖勉强扯起一点笑,“这几位是?”
“是纪委那边的科员。”
方令宇明显避重就轻的回答让方玖有些紧张。
“来查……方瑜的?”林欲两个字在方玖舌尖转了几圈,最终还是改口说了方瑜。
方令宇微微点头。
“……来查他什么?”方玖皱起眉。
“边境这次的事……委员会那边的意思是有我们内部的人接应。”
“他在手术室里已经待了快十个小时了。”方玖尽力控制着情绪,艰难开口,“你们……你们知道他伤成什么样吗?”
“方少校,请你冷静。方上尉重伤不假,至少还有条命在,死在边境的一百一十二个同志,可是再也回不来了!”
方玖抬眼看向出声的科员。那人只是被他冷冷扫了一眼,就转过头去不再说话了。
“他断了六根肋骨,中弹五颗,一枪正中胸口,失血超过两升,左腿小腿骨断裂,颈椎受压,腰椎骨骨折……”方玖缓缓说着,“死者为大……你现在跟我说死者为大?我上过三次战场,真刀真枪的战场,维和边境火拼受过的伤,加起来也——”
手术室的灯蓦然熄灭。
站在走廊的几人都看向手术室的门。穿着白大褂的医生缓步走出,摘下口罩。
“伤患情况不太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