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朝圣日这天,女帝早就令人在青龙山飞花庭搭了一个半米高,百十多平米的台子。四周植上青松翠柏,绿草鲜花。居中正中间摆一个案头小桌,这是主位。前后左右四面横着竖着摆着其他的小桌子。桌上摆放着熏香淡茶用于招待宾朋。
女帝一身龙袍装扮,不显霸气,倒有那么几分谦和。端坐主位后,显赫的家族跟寻常的百姓混坐四周,聚齐百十来号人,前来观礼者甚多,台下也被围得水泄不通。只身后带有四个护卫,其余地方均不加管束,不设兵丁。这四个左边的官拜御林军督头叫卫平,右边的是御前侍卫叫卫经,最左边的锦衣卫叫杨琛,最右边的青龙山衙门千户叫高庆。四个人是腰挎钢刀,端坐女帝身后。
左边有一个史官笔吏等着记录接下来发生的事情。
虽没有人维持秩序,但现场秩序井然。说话声,吵闹声,落座悉悉索索的一些声音都停了。每年由女帝亲自主持的朝圣日问政活动正式开始。
一个读书人模样的少年先来到萧琮玉的对座:“草民刘子勋叩见女皇陛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免礼。”
“草民来自儋州,家中一直以务农为生,自家父于平康年跟随武烈帝南征北战,履历战功。授予五品勋官。小人这才得着机会请了先生,知晓了四书五经部分教义。不敢说博古通今,也算小有文化……”
萧琮玉听这话,她心中不悦,只是面上没有任何表情。因为她觉得这个叫做刘子勋的人,要先跟自己说这么一个自家的背景,就好像接下来他说的就一定也是什么有道理,且不能反驳的话一样。
只见刘子勋一脸初生牛犊不怕虎的架势,似乎他的这些话事先并没有做什么准备,还有点成竹在胸、看我操作、沾沾自喜的感觉。
萧琮玉瞧出了这个,但她不说。至少能说出这些话的,就跟她不大可能是一路人。或许这次她就有机会听到一些反对的声音了。
萧琮玉来了兴致,她捧了这个读书人一把:“先生对当今的天下又有何高见呢?”
“上次的万国会,我听闻辰颐、大蔡和魔都爱沙亚将要缔结三国同盟。不知女帝意下如何?”
头疼……
萧琮玉哪知道这人会跟自己说这个。可着一个平头老百姓也关心时政。如果平常是两个不想干的市井小民说说这个也就罢了,现在这俩人中的一个人还是辰颐的女帝了。而她说的,就会是一个事实。键政键政到自己的头上来了,哎呦,奇怪的体验。
不知道这个人问这个,是键政,是好奇,还是有备而来。
“帮助辰颐的就是辰颐的朋友。至于缔结同盟。我从未明确告诉过任何的人,辰颐会跟任何有倾向,有侵略性质和侵略行为的国家缔结任何形式的同盟。”
一旁的人莫不敢言,听得聚精会神。
刘子勋接着问呢:“那陛下觉得大蔡,或者爱沙亚是否有侵略性质和侵略行为呢?”
萧琮玉咽了一下口水:“下一个问题。”
弄得跟答记者问一样。
“老国师苏妲己是辰颐永远的朋友,也是陛下的养母和恩师。她于丰获七年消失,又于今年丰获九年卒于天门山的断魂崖。陛下仁德,宣旨全国守孝七日,在西河修陵寝狐陵村,又亲率十万之众一举攻灭天门。近几日,西河狐陵村被毁,国师青龙山显圣。不知陛下感天之仁德,动地之宽厚,因何而至现如今之境地呢?”
萧琮玉不慌不忙,她没预想到这问题会是如此的犀利。几句话说得她都不太好接。这里她要是说上“谢罪”等一系列话,那才是自然的。可这确实不能这么去说。
要是昨晚她想到了这个,她得冷汗直冒,一个晚上都睡不好觉。但她正经历这个事情呢,超乎她想象了,但她现在确实异常的平静。她现在的这反应,这也是超乎她所想象的。
“先生所言极是。朝圣日就为广纳天下谏言。仁德宽厚我自不必多说,不去辩驳。不知先生,对辰颐之境地又有何高论呢?”
“昔武烈皇帝听信谗言,令无量等奸臣当道,领天门一代,占地为王叛出辰颐。先帝虽有心弥补,却无力回天。大营之中,病逝于福安平原。死于军旅,可堪忠烈,可称男儿。今陛下当政,女帝当朝。天理不容,四方不平,国之将乱,牝鸡司晨。帝当以身正先帝遗召,匡扶国之正道,是大义于野,闭悠悠众口,使万众一心。届时,四方平和,万邦来朝,海晏河清。此为陛下之于辰颐之大恩,草民斗胆向陛下谏言,不使满朝忠烈有口难言,实是悲哀。民虽身死,但义尚存。古之圣贤,传言百年。不枉草民一世为人,书山寻路之年岁也!”
刘子勋慷慨陈词,说罢,重重磕头。女帝漠然。周围一众人听得了这话,不由得心里一惊。笔吏停笔,看客愣神,就连女帝身后的那四个杀人不眨眼的护卫都害怕了。空气瞬间就凝重了起来。
萧琮玉旁若无人,嘴角带笑,撑着桌案,一手抚颈,像刚刚睡醒:“先生所言极是。我得赏你点什么。说,你想要什么?”
“匡邪毙恶,黎明苍生!”
哪儿跟哪儿啊……
萧琮玉一手拔出身后侍卫的刀,只一刀精准地就砍下这人的发髻。
众人惊诧。
又急令侍卫几人按住那人的右手。几个侍卫反应不过来,还是愣神,只有那位被拔了刀的高庆反应最快,一把就把刘子勋的右手按在桌上。
“你该要【活命】才对!”
说罢,咔嚓又一刀,把刘子勋的右手大拇指连着桌角齐齐砍下,给他胸前的衣服上划出一个很长很大的口子。一时血流如注,在场众人莫不敢吭声。
女帝一撩龙袍,在自己衣服上淡定擦血。接着叫来一个御厨,又叫来了一个太医。
“吩咐下去,把这砍下来的二两碎肉做成药膳,炖给他吃。”
刘子勋披头散发,本骨气着不想呼号什么“疼”什么的,可这变化实在来得太快,一时他还真没什么反应。一会儿后,“疼”反了上来。鲜血直接浸透了他的衣袖,死亡的寒冷逼近他的骨髓,这人慢慢的他怂了。
萧琮玉浅笑:我还以为你要跟我血溅五步呢……真这样我还瞧得起你……
太医先给厨子写了一个“药膳”,又在女帝的默许下给刘子勋包扎起了伤口。只不过刘子勋磕头如捣蒜,完全没给他机会就是了。
女帝擦完了血,把抢来的刀拍在了少一个桌角的桌子上。一手唤出自己的金龙陨铁枪,往地上一杵。一时龙啸九天,震荡四周。高庆等四个侍卫躲到了一边。
“想你读书人认识什么东西,我这一柄枪便是辰颐的龙魂。我身上便是辰颐的国运。我做得这皇帝本就做了这皇帝。千百年来,不是我,你一小民,见得到哪一位帝王?你有负辰颐和父母的培养,不忠不孝,不仁不义,欺君罔上,混淆视听,是大不敬,你可知罪?!按辰颐律,我本可以治你一个死罪,现留你一命,你可知恩?!”
被这么贴脸嘲讽,说成全是她的责任,萧琮玉本可以是憋住气性的。来做一个人宽厚仁德的圣君,这么做太软了。可她真想这么做,但是真这么做了,她感觉很憋屈。自己那么些个能力,而且一个都做了皇帝的人,这人他还鼓动着跟自己玩儿起暴力来了?
无论是不是有人给她下的套,她都得来个将计就计。毕竟她一个行伍出身的皇帝,被人这么贴脸了,还忍得住。那些个将领,许禄那些人,还不得把她萧琮玉也给看低了呀。
刘子勋依旧磕头。
“把你儋州的老父带来与我一见!”
刘子勋依旧磕头。
“大声回话!”
刘子勋磕头出血,混着手上的血,流了一地。嘴皮都白了,不停讨饶,依旧磕头,听女帝问话,他便立起身子答话:“草民老父已于三年前在家中病逝了……”
“我让你带来见我……”
萧琮玉浅笑出声:“关押天牢,反叛就说反叛。不臣之心就说不臣之心。明明白白,如何不好懂?吩咐下去,让大理寺卿亲审。若是有人指使,同党者,知情者,包庇者,通通夷灭三族。”
一旁记录这事儿的笔吏被吓得,直接一口墨汁儿一口纸把他写的那些都给吃了下去。这玩意儿要是真这么写了,他得掉脑袋。说不定比刚才那位还惨呢!
“谁的刀?”
萧琮玉拍拍桌案上的刀,搓了搓自己的脸。
四个侍卫没一个敢认的,最后青龙山县衙的千户高庆被推了出来。
“陛下,正是小人的刀……”
萧琮玉抻了抻懒腰:“好刀!真是把好刀!你在青龙山县衙做什么啊?”
“回陛下,我在青龙山县衙里是一个千户。”
“什么名字?”
“回陛下,小人叫高庆。”
“好!高庆,赐钱一千贯,你以后就在白泽城的北刀兵司衙门里当典卫吧。”
嗯?!皇宫里当典卫?皇宫里同四品武官?啊?!就……就跟其他三位平级了?真的?
“谢陛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