烈日当空，蒸腾的地气升起，空气中充满湿热的青草气味，忽的又被一阵热风卷走。

借着这股风，林静水拉着衣角，抖一抖被汗水浸湿贴在背上的衣服，然后继续把刚采摘下来的一篮子白果铺上架子。

白果是整个白昼城生存者主要的食物来源，大灾变后，许多粮食作物或是枯死或是异变，以往人们用来当主食的粮食已经在那场大灾难中失去踪影。因此白昼城官方在交易区挂出高价悬赏，寻找可供食用的新式作物，历经整整两年，总算在库存食物消耗殆尽之前找到了产量高，可当作主食的变异作物，研究所将其命名为双叶胡颓子茄豆。

嗯……名字太拗口，白昼城的人都把这个新型粮食叫做白果。

白果是一种灌木生长作物，表皮颜色和树枝相似，是灰褐色的，薄薄的覆盖在白白的果实上，白色的果实在成熟期间软软的非常娇气，果实破损之后沾上表皮的汁液就会迅速腐烂，需要采摘者非常细心的把白果从表皮中剥落出来。神奇的是，剥了皮的完整的白果经过晾晒就会迅速脱水变干变硬，易于存储，是白昼城重要的战略物资。

当然，缺点就是需要大量的人力进行采摘，但是在大灾变后三十年，普通人就是最廉价的劳动力。

种植园八区全部种植的白果，在白果成熟期间每天都会在种植园门口招人，虽然辛苦，但是胜在工资日结，完成基本采摘任务就可以获得足够一个成年人吃一天的食物，因此植物园附近普通人打工维持生计的首要选择。

林静水正是刚搬来茄豆区，看到植物园大门左侧贴着的招工资料，就在旁边的招工窗口进行了登记。

当然，最吸引她的一点，是可以带小孩进去，只要不影响到工作，植物园允许工人带小孩，甚至为此圈了一小块平地给小孩子们玩耍。毕竟来采摘的工人多是附近的普通妇女，这是植物园为数不多的贴心安排。

此时，林静水担心的望了一眼“儿童乐园”那边，一群小孩子聚集在一起，最大的大概六七岁，最小的三四岁，年长的一个小孩子一手扬着一根树枝跑着，一群小不点儿一脸傻笑的追在后面。

离着人群四五米远的墙角边上，一个小孩儿正蜷着腿坐在一个石头上，他头上戴个金黄的草编大圆帽，手里握着一个晒干的白果，搭在嘴边一下一下的咬着，圆圆的眼睛木木的望着前方。

“小林是吧，那是你儿子吗，多大啦？”说话的是一个穿着灰色粗麻衣服瘦的像竹竿一样的女人，颧骨高高的，眼睛虚眯着，嘴角下撇，她把手上挎着的的箩筐轻放在紧挨着林静水的架子上，用袖子擦了擦额头的汗水，然后一边不停的码放着白果，一边找林静水搭着话。

林静水收回目光，点点头，“王姐，我孩子七岁。”

“哟，和我家小宝一样大呀，但是看着可不像，长得奶呼呼的呢”王姐咯咯一笑，“不过你孩子可真乖，不吵不闹的，不像我家小宝，烦死人。”

“安安有点怕生，可能过一段时间就好了。”

说着，林静水提起空了的箩筐，抬手示意了一下，就去继续采摘工作了。

女人看看林静水离去的背影，撇了撇嘴。

一同在旁边休息的人，凑了过来，“唉，我听说她男人可是一个异能者。异能者！怎么她也来和我们一样做这苦工。”

王姐抬起下巴点点小孩儿那边：“异能者又怎么样，我看她那孩子，七岁了，看起来傻呆呆的，好像不会认人呢，异能者赚的还不够填看病的无底洞呢。”

说着她用帽子重重的扇了两下，然后也端着箩筐走了。

傻呆呆的余思安耳朵动了动，眼睛往左边飞快撇了一眼，然后啃着坚硬的白果继续扮演木头人。

等到太阳逐渐西斜，热辣的阳光变得昏暗，闷热的风也变得凉爽，林静水拖着沉重的步伐走到了余思安身边，她头上戴着同款编织帽，身上长衣长裤都是汗水浸湿的痕迹。

林静水仿若不觉疲惫，抬手摸了摸孩子的额头，手腕处褐色的铃铛发出轻轻的撞击声，“安安，跟妈妈回家了。”

余思安紧紧握住妈妈的衣角，低垂着脑袋跟着人群亦步亦趋走出种植园。

出了种植园门口直走就是余思安家所在区域。

这个小区都是方方正正的房子，每栋房子都是三层，每一层都是密密麻麻的格子间。居住在这里的大部分都是在附近工作的普通人。

余思安跟着妈妈一直往里面走，路过了五排格子楼房，身边的人像水一样融入周围一栋栋房子，渐渐的，他们身边已经没有同行的人。

穿过一排成人高的白果灌木丛，眼前豁然开朗，竟然是一栋栋独立的围着栅栏的双层小房子，每栋小房子之间隔着一段距离。

这边居住的几乎都是异能者，而异能者五感都要比常人敏锐一些，因此房子间隔较远，当然，房租也是远远高于前面的格子楼。

林静水带着儿子站定在门口，她仔细的看了一眼门锁孔上插着的一根头发，才轻轻地捏下头发，用钥匙打开房门。

林静水轻轻关上房门，扫视了一圈，把透气的窗户关上，窗帘拉紧，然后蹲在余思安的面前，亲亲孩子粉嘟嘟的脸颊，“安安小宝贝今天可真乖。”

话音刚落，余思安就像开关打开了一样，猛地一下冲进妈妈的怀里，“妈妈，我今天厉害不，我扮演了一整天的木头人……”

不，没有一整天，只有一下午，当然这对一个七岁的小孩子来说也是极强的控制力了。

于是林静水摸一摸孩子圆滚滚的脑袋，“我们安安当然很厉害。”

余思安得到夸奖，心满意足的跑到客厅边上的小矮柜旁，那里摆放了一排金属制的小玩偶，颜色灰金，透着油润的光亮，这是余爸爸为儿子做的。

林静水怜爱的看着孩子挨个和他的小伙伴问好，一边把清洗过的白果放进锅中。

当天色彻底暗下来，正在和一动不动的小伙伴们分享下午见闻的余思安耳朵微动，一下子跑到了门边，满脸期待的望着门口，屁股上仿佛能看到有根尾巴在快速摆动。

门打开，果然是爸爸余成峰回来了。

余成峰是大灾变后第一批拥有异能的人。

这一批异能者通常被称为元素异能者，因为他们的异能以地球自然元素为主，而余成峰正是一名金系异能者，并且曾经是白昼城官方猎杀小队的一名小队长，是城里有名的高阶异能者。

余成峰一把抱住了炮弹似的冲上来的儿子，身后的房门自动紧闭上锁，“安安今天干什么了？”

余思安双手环抱住爸爸的脖颈，小嘴吧嗒吧嗒，“我今天跟着妈妈去了植物园……”

“原来白果长在比我还高的小树上……”

“植物园的人比星星还多……”

……

余思安和下午呆愣的样子完全不一样了，仿佛要把憋了一下午的话全部讲完。

是的，余思安并不是外人以为的小傻子。

余思安刚出生的时候和普通孩子一样，会哭会笑，为当时正处于悲伤慌乱之中的余成峰和林静水带来了慰藉，林静水辞去了当时在学校的教导老师的工作，近乎闭关似的待在家里照顾着自己的孩子。

等到余思安快一岁的时候，林静水觉察出孩子的眼睛似乎出现了问题，小宝宝总是茫然的望着自己，眼神没有焦距，似乎不能辨认父母，但是又能准确找出自己最爱的玩具。

余思安慢慢长大，能够说话了，他们才终于确认余思安的眼睛确实存在异常。

“妈妈是月光，爸爸是阳光。”三岁的余思安想了半天这样形容道。

在余思安的眼中，爸爸妈妈是两团有形状的光团，只是一个深一个浅，林静水让他从窗户的缝隙辨认其他的人，也同样是一个个光团。

“他们是灰灰的。”余思安努力描述自己看到的样子。

在余思安的眼中，生命体都表现为明暗不同的光团，而物体等在他眼中又是清晰可见。但同时，他对声音、气味等是异常的敏感，只要他记忆过的声音和味道，就能够远远的分辨出来。

余成峰和林静水怀疑孩子是天生的异能者。

余成峰随即辞去了猎杀小队的职位，带着妻儿搬了家。

余思安七岁之前，林静水担心他的眼睛异常被人发现，都是在家教导孩子。

林静水曾经是白昼城官方小学的基础知识老师，她确认孩子在除了眼睛看见生命体呈现光团的异状以外，没有什么智力上的缺陷。相反，余思安的记忆力非常好。林静水就在家默写教导资料，耐心的带着孩子识字认字，区分不同的气味与声音。

等到余思安快七岁，能够隔着房门准确的辨认路过的邻居时，林静水决定带他回归正常的生活。

他们再一次搬了家，搬到了茄豆区来。

而今天，就是余思安第一次走进人群之中。

夜晚，余思安躺在床上，林静水轻靠在床沿边上。

余思安：“妈妈，我明天还当木头人吗？”

“那要看安安能不能认人了。”林静水轻掖一下他的被子，“记住妈妈说的话，不能让人知道你眼睛……”

“不能让人知道我的眼睛是宝贝！”余思安重复着妈妈的话，“宝贝要藏起来，不然会被坏人偷去！”

林静水抱着他，轻轻的点了一下头，“对，不能让人知道。”

“妈妈……”余思安在被子里扭了扭，开心的说，“今天你不戴铃铛我都认得出你呢，你是白果园里最亮的！”

林静水笑了：“那安安能不能认出其他人？”

余思安回忆着：“唔……和妈妈说话的是一个细细的暗暗的光，没有妈妈亮，是，是小宝的妈妈。”

小宝就是最大的那个孩子，总是叽哩哇啦的带着一群小不点儿跑来跑去。

说话的时候余思安看着妈妈的光影，努力的寻找眼睛的位置，妈妈说过，说话要看着对方的眼睛，这才是礼貌的好孩子。

林静水笑一下，“叫她王阿姨。”

“妈妈，但是她说安安傻呆呆。”余思安小声告状。

“我们安安才不傻。”林静水摸摸孩子毛茸茸的脑袋，“安安今天都能分辨好多人了。”

林静水：“来，妈妈和安安一起回忆一下今天认识的人。”

余思安：“那个收果子的人，嗯，是一股白果的香味和一股臭臭的味道。”

“那就是烟草味，那是白果区的管事陈伯伯。”林静水，“还有呢，那么多小朋友，能不能认出来？安安要多交朋友哦。”

“我都记得啦，最大的是小宝，声音最细的是花花，还有一股奶呼呼味道的二娃……唉，但是我不想和他们玩，他们都好吵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