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念念,我很好养的。”
白砚双肘撑桌,上半身伏在柜台上,眼神灼灼盯着余念念,一字一字地说道。
余念念正在戳计算器的手僵硬在空气中,脸上缓缓爬上一层薄红,心虚地打量一番四周——还好,白砚音量不大,象棋大爷们沉浸在棋局里没有在意这边的动静——只是,余光里,小优的手机欲盖弥彰地举在脑门上,脑袋则从手机后可疑地伸出来。
余念念唰地站起身,从柜台后冲出来,一把拽过白砚的胳膊,将他拖到后屋某个角落,推开扇极不起眼的小门,将人推进去后,自己也挤了进去。
这是楼梯下的一间储藏室,空间逼仄,光线昏暗,且还没来得及安装灯泡。
砰地一声,余念念将白砚推到门上,两只手一左一右撑在他颈侧,凶狠道:“老实交代!你是不是在我身边安插了卧底?那个人是谁?小优?还是沈童?!”
就着半扇百叶门板透进来的光线,白砚的眼神在余念念冒着凶光的眼睛和一开一合的嘴巴之间游移,眼底逐渐浮现一丝笑意。他将脑袋仰靠在门上,身体丝毫没有抵抗的意思,相反,似乎十分享受此刻遭受的压迫,为了余念念不用撑得太费力,他甚至悄悄弯了弯膝盖。
“是小汤包。”白砚轻声道。
“小汤包?!”余念念双目圆睁,不敢相信,“我回老街后都没见过他,他怎么会知道我说养不起你!”
“你离开老街在洪家村种地的那段时间,沈童、小优还有小汤包十分思念你,经常来茶馆门口晃悠,有一次,他们三个正好凑上了,就加了个群......”
白砚慢悠悠地说着,见余念念眼睛一点一点睁得更大,嘴角忍不住勾起:“而且,我不仅知道你说你养不起我,我还知道,你的房间里藏了一个巨大的沙袋,那个沙袋长了跟我一模一样的脸——”
一声肌肤相触的轻响,白砚的话音被余念念死死堵在手掌下。在白砚的无声注视下,她眼睛一通狂眨,脸烫得几乎要冒烟,手掌下白砚的呼吸也像一团火苗在舔舐她的掌心。
大脑疯狂运转片刻后,还是编不出一个合理的解释,她一个回撤,收回胳膊,将白砚一推,便想钻出门去,不料,被一只坚实手臂拽住,下一秒,被箍在双臂之间。
攻守瞬间移位,余念念彻底老实了,化身鸵鸟,低下头紧闭双眼。
狭窄的空间里响起白砚憋不住的轻笑声,他欣赏了一会儿平常不多见的余念念老实乖顺的样子,缓缓道:“我真人每天就在你面前晃悠,你为什么要去打硬邦邦的沙袋?还把自己打得腰酸背痛,听说这件事之后,我真恨不得钻进你的脑瓜子里看一看,是什么样的脑回路,才想得出这种又伤人又伤己的办法!”
说到最后,白砚语气里带了一丝难以克制的怨气,余念念几乎可以脑补出他的潜台词:来啊!当面惩罚我啊!你这个胆小鬼!
她咽了口口水,将眼睛闭得更紧,睫毛在用力之下微微颤抖。
白砚终于轻轻叹了口气,在她头顶轻拍一下,说道:“改天再说这个,今天,我有更重要的事跟你说。”
接着,他凑到余念念耳边,轻声说了句什么。
下一秒,余念念猛地抬头,后脑勺重重砸在门板上,发出声巨响,但她顾不得喊痛,瞪着白砚问:“你说的是真的?!”
白砚眼里闪过丝心疼,皱眉替她摸着后脑勺,回道:“消息是真的,人是不是真的,就得实地去看了。”
半小时后,茶馆关门,来不及交代半句的余老板拖着白砚从骂骂咧咧的大爷丛中挤出来,冲着外面狂奔而去。
——————
中午时分,从崇安飞往凡城的飞机缓缓升空。
看着一点一点消失在机翼后的机场跑道,余念念长出一口气,赶飞机时紧绷的神经和身体终于放松下来,扭过头,看向白砚。
“你怎么知道我在找小豆子?”
关于小豆子走丢的事,她第一次在洪家村过夜时在银杏树下听村长说过后,就再也没对任何人提过,所以,刚刚在茶馆储藏室听到白砚说在凡城找到了小豆子时,她才会这么惊讶。
“我听小优说,你曾经托她在学校论坛上发过寻找走失儿童的帖子。后来,你也在我的摄影论坛上发过类似的帖子,配的是我们第一次去洪家村时我拍的银杏树的照片。”
“啊,你居然留意到了......”
那是茶馆刚开张不久的事,那时,她一有机会,就往网上发布寻人启事,可后面发生了太多事,她应接不暇,都快把找小豆子这件事给忘了,没想到,白砚居然看到,且持续关注着。
“我时不时就顶一下你的帖子,后来,也自己发一下。昨天,有个凡城的粉丝联系我,说自己的儿子可能就是小豆子的同学,从发来的照片里看,那孩子跟村长有几分相似。”
余念念凑过去看,一张挤满了小孩的合照上,白砚手指指着站在最边上的一个小孩,孩子方正的脸型和皱着眉的表情确实有点像村长。
余念念心里泛起强烈的希望,用力点点头:“不管怎样,都值得飞去看看!”
——————
飞机落地,接机口外人头涌动。
两人一点点往外走着,突然,白砚指了指某个方向,对余念念说道:“那边。”
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过去,一男一女立在那里,男人头发稀薄,颇为成熟稳重地站在女人后面。女人则青春靓丽,扎着年轻的丸子头,胸前捧着张接机牌,活泼地朝人流张望着。
“那是......”余念念仔细看了眼女人手上接机牌的内容,一拍手:“一座白色的塔!秒啊!”
白塔摄影师名声在外,直接写出来怕会引起骚动,这样画出来,看懂的自然就懂了。
余念念冲两人挥了挥手,快步走过去,握住年轻女人的手,热情道:“您好您好!您就是白塔的粉丝吧!还专程来接我们,真是太过意不去了!”
她扭头,又冲一旁那位中年男人微微欠了欠身:“这位是——”她迟疑着看向女人,见她脸上认同的表情和微微点头的动作,接道:“——伯父吧?送您过来的?”
女人眼睛意外地睁大,接着,绷不住地笑出了声。
成熟男人模糊的发际线下似乎出现几条黑线,嘴角无力地蠕动片刻,十分礼貌而克制地道:“我是她老公。”
余念念笑容僵住,迅速调整表情,正要去握男人的手,又听他幽幽说道:“另外,我才是白塔粉丝,我媳妇是陪我来的。可能看上去不太像,但是,在你们看不到的地方,有很多像我这样朴素的理工男为了自己内心的一腔热爱在无数深夜里默默钻研着摄影技术......”
尴尬在空气中弥漫着。余念念感到身旁有什么在颤动,扭头一看,白砚半低着头,一手食指紧紧咬在齿间,另一手掐着腰,整个人憋笑憋到发抖。
她立刻一拳捣过去,白砚“嘶——”地一声捂住遭到攻击的侧腰,收敛笑意后,冲理工男粉丝伸出手:“我当然知道,你从三年前开始就给我发过很多凡城建筑的照片,每张都存在我的电脑里。”
男人立刻忘了自己被强行抬升辈分的尴尬,一脸兴奋地抓住白砚的手:“每张么?!我拍得如何?你可以说实话,我一点都不会介意!”
两人边聊边往外走,余念念松了口气,冲粉丝先生的老婆干笑一声,和她一起跟了上去。
十分钟后,四人就地在机场找了间咖啡馆,坐到角落的一张桌子上,详细聊起小豆子的事。
“我儿子上小学三年级,你们知道,这个年纪的小孩儿,脑洞都很清奇,所以,之前听他说他同桌有前世记忆的时候,我都当他们俩在自嗨。”
“前世记忆?”余念念惊奇道。
“嗯!我儿子老跟我念叨,说他同桌对他说,他前世不姓廖,姓洪,也不住凡城,住在一个村前有棵大树的村子里,平时吃完饭就在树下玩,那棵树又高又大,树枝上长满了黄色的叶子。”
余念念听得心跳逐渐加速,身体绷得笔直,眼珠不错地盯着粉丝先生。
“后来,我在论坛上看到白塔发的帖子,仔细一想,这才发现不对劲。村口长满黄色叶子的大树,不就是照片里那棵银杏树么?前世姓洪,哪来什么前世,那分明就是小孩儿被拐走之前模糊的记忆嘛!所以,我就赶紧给白塔发私信,还发了我儿子班级的合照,没想到你们动作这么快!我发完把手机丢一边忙别的事情去了,再看的时候,居然告诉我已经准备登机了......”
粉丝先生后面的话没有进入余念念耳朵里,她整个人紧张地僵直在那里,脑子里回荡着他那句“被拐走前模糊的记忆”。
对上了,一切都对上了......
应该不会搞错吧,千万不要搞错啊!
一只手按在她的肩膀上,安抚地轻轻拍着,她扭头看过去,白砚温柔的眼神看着她。
“别担心,明天我们一起去找小豆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