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这样逼我们,我们就去环锦大楼下面拉横幅,去抗议!”李婶愤愤道。
“我带上我的铁拐杖去他们楼下静坐,投诉他们伤害残疾人。”老潘闷声说。
“实在不行,我让我那倒霉儿子找个他买得起的地皮,盖个小楼,把老街上这些老家伙还接到一起住,这样,也不至于太过孤单......”白老叹息道。
“老白,你儿子做的是生意,不是慈善。况且,这些老家伙想留住的,不是随随便便一栋房子,是老街,有街有道,有家有院,出去可以步行到市中心,回来可以在栈南河边遛弯的,长坪老街啊。”常主任苦笑道。
......
茶馆二楼,毫无头绪的讨论声持续着,这已是即将失守的组织——“老街守护者联盟”近几次会议的常态,众人都失去了商讨办法的力气,只顾着抒发心里的情绪。
余念念盯着眼前的桌面,怔愣着,直到被身旁的白砚轻轻摇晃了一下肩膀。
“念念,”白砚靠近了看着她的眼睛,“在想什么呢?”
她恍惚回过神,看了眼时间,站起身:“这时候,陈帆应该在他们家院子里......我想去陪陪他......”
她的音量不大,但一屋子人都听到了,瞬间安静下来,整个二楼弥漫着一阵无能为力的叹息。
这时,手机铃声突然响起,余念念看了眼屏幕上的陌生号码,接了起来。
那边不知道说了什么,她霎时瞪大眼睛,看向常主任。
“怎么了小余?”常主任不明所以。
“......郑部长,来了......”余念念不敢相信似的说道。
“哪个郑部长?”常主任茫然问。
“崇安市文旅部的郑部长,之前老街活动您接待过的。”
这下,常主任的眼睛也意外地睁大。
堂堂市政府文旅部的部长,怎么可能一声不吭地到访老街,还单单给一个素不相识的小姑娘打电话?一屋子人都呆坐着,不知如何反应。
余念念举着话筒,又听到了什么,眼睛瞪得更大,伸出只手指,指了指地面:“现在,此刻,就在楼下。”
哗啦——
一阵骚动,整个二楼回荡着桌椅被推动的摩擦声,所有人都站了起来,奔向楼梯,又硬生生刹住,将常主任让到最前头,跟在他后面下了楼。
茶馆门外的老街路口停着一辆低调的黑色红旗轿车,一位头发花白、约莫五十多岁的男人身着不起眼的灰色夹克衫,站在公告栏前仔细看着,看到张夹杂着崇安方言的手写邀请函,脸上浮现出笑意。
不远处的茶馆大门里涌出一群人,朝他这边张望片刻后,迅速围了过来。
“郑部长,您来视察怎么不提前说一声,我们真是措手不及!”常主任和他握了握手。
郑部长笑着摆摆手:“我不是来视察的,不用专门准备什么。”
“那您这是?”
郑部长朝人群里张望了下:“余念念余小姐在哪里?”
余念念迅速被众人推到前面,脸上还带着一丝不可置信。
郑部长仔细打量了她一番,笑起来:“你就是给我写了十几封邮件的茶馆老板,余念念?”
人群安静了一下,又迅速泛起交头接耳的小声议论:“邮件?”“十几封?”“给文旅部部长么?”“咱们小余?”......
余念念不好意思地低头笑了笑,俯身鞠了一躬:“郑部长,抱歉对您进行了邮件攻击,但,这实在是没办法的办法。”
郑部长点点头,看了眼一旁显然不知情的常主任,脸上浮现出欣赏的笑意:“我很庆幸我有每天把邮件看完再睡觉的习惯,以前,我只知道崇安有条长坪老街,现在,我认识了老街上不少风云人物。”
他看了眼人群,高声问:“棋王魏大志是哪位?”
魏大爷被推出来,一脸羞愧地搓着手:“什么棋王!自娱自乐罢了,您可别当真。”
郑部长抓住他的手用力握了握:“改天,咱们下一盘,我是崇安象棋比赛的金牌得主,你要是赢了我,你就是崇安棋王!”
魏大爷眼睛一亮:“还有这个比赛?我怎么不知道!”
“哈哈,以后,你们老街还得多多融入咱们崇安市的文艺活动中来啊!”
老街众人之中一阵骚动,以后?这么说,老街还有以后?
郑部长又逐个认识了余念念邮件里写到的几个人,接着,回到余念念面前,一脸认真地问:“我们去陈帆家,阻止这个浪子把他母亲带走,还来得及么?”
余念念扑哧笑出声,眼中放光,用力点头:“来得及!”
一群人浩浩荡荡领着郑部长朝老街深处走去。
当天,那个曾经被巷子困住的人终于可以放心地继续在外流浪,而他最挂念的亲人,也得以继续安眠在自己最熟悉的土地上。
离开前,郑部长立在公告栏下,看着余念念,放下什么担子似的长舒一口气。
“余小姐,谢谢你不厌其烦地带我认识老街上的人,不管是十几封邮件的介绍,还是今天活生生的接触,我都很感谢!”
他转头,又对常主任说:“老常,之前是我们失误了,有时候,站得高,离得远,难免会失去一些人情味,好在,一切是可以补救的!回去,我会正式向上级,向兄弟部门汇报老街的情况,我保证,没有任何一家公司、一个个人可以再罔顾老街居民的意愿,用钱来搞破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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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天晚上,余念念盘腿坐在颜喜书画斋的沙发上,兴致勃勃地读着某条热搜。
“令人不齿!知名地产巨擘居然采用低劣手段驱赶老街居民,老人流泪商户无助更有保护性建筑命运堪危!”
一个字一个字念完,余念念仰头笑道:“这热搜怎么这么拗口!而且,它说的到底是不是环锦?如果是的话,为什么不敢指名道姓?”
白砚坐在一旁,见她脸上一扫前几日的阴霾,也跟着笑起来。
柜台后面的白老却似乎有些尴尬,干笑了两声,站起来在店门口晃悠。
这时,一道亢奋的声音从店外由远及近地传来:“爸!看到我买的热搜了没?又花了我一大笔钱!是不是一眼就能看出是说的环锦?那就对了!诶嘿!他们公关部肯定怀疑不到我头上去!”
沙发上两人的注视中,一个一身高级亚麻套装的中年男人从门口跨进来,一脸兴奋,只是刚一进门,便被白老低哧了一声。
余念念低呼:“是那位赞助商!”
男人见到她,脚下一顿,眼中一亮,长腿一迈就要迎上来:“是儿媳——”
“啪”地一声巨响后,男人的话音陡然转为一声痛呼——白老的拐杖重重砸在了他的小腿上。
余念念连忙起身,瞪着这个莫名遭受杖击蹲在地上面部扭曲的男人。
白砚也从沙发上站了起来,走到男人跟前,皱眉道:“你买的热搜?难怪连语句都不通顺。”
男人的脸色由痛苦的涨红转为悲愤的青白,缓缓起身,视线在白老和白砚这一老一小之间来回切换,切换一次,就更加悲愤一分,终于,咬牙切齿道:“你们两个有没有良心?!我这是为了谁?我难道不是为我们老白家操碎了心么!”
余念念后知后觉地“啊”了一声,后退一步,微微欠身:“原来是白叔叔......”
难怪她上次就觉得这位赞助商的声音有些耳熟,现在想起来,不就是曾经在白砚公寓电话里听到的那个声音么!
白父见她如此庄重地打招呼,忙调整表情,上前一步,正要热情握手,身侧两个人影已经飞快地一左一右将余念念扶正。
“小余,别理他,这个人脑子不好口齿也不清,说了什么你都不要介意!”白老道。
“念念,没吓到你吧?这里空气不好,要不我们出去走走?”白砚道。
白父伸出来的手僵在空气里,脸色像跑马灯似的在青白红之间轮换着。
余念念干笑一声,缓缓握住那双手,上下颠了两下,成功地让这个在白家饱受排挤的男人感动得热泪盈眶。
一丝难以言喻之余,余念念又依次打量了一番眼前的三个男人——白老是老狐狸,白砚是小狐狸,只是,这中间不知发生了什么,混入了一只......哈士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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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快,老街等到了环锦的动作。
环锦崇安地区总裁亲自到访,向老街街坊和居委会表达歉意,表示此前的做法完全出于某位不熟悉国内市场的海外负责人之手,眼下,那位负责人已退出老街项目,后续方案重新协商,保证充分尊重老街居民意愿。
老街守护者联盟一片欢呼,愿意拿钱走的和想要留下来的此时此刻终于不再割裂,又重归于同一个叫做“老街居民”的群体里。
短暂庆祝后,余念念想起什么,追出去,追上那位正在跨上轿车的环锦总裁:“请问,尤佳后续会怎么样?”
总裁先生十分客气地道:“她主动提出离职,明天就要坐飞机出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