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当家的！当家的！”她冲回房间，摇醒了还在床上呼呼大睡的张父。
张父像是早有准备似的，见到窗外的光亮，立刻披了衣服奔到当院里，抓起一柄铁锹。
两人大气也不敢出，一步比一步更小心地走近那个房间，张父猛地推开了房门。
歌声戛然而止……
他们看到，他们的大女儿正坐在房间里。穿着那件鲜亮好看的嫁衣，手里摆弄着那绣有团花图案的红盖头，在梳妆镜前，眉眼皆是幸福地欣赏着自己头顶上华丽的凤冠。
和那日被接走前的模样分毫不差。
她转过头来，看着她的父母，在姣好的面庞上露出了一个大大地笑容：
“爹，娘……”她开口唤着，声音仿佛被粗粝石块刮破的锣。
张父张母惊恐地跌坐在地上！
伴随着她暗哑难听的嗓音，一股血从她的口中涌出来，她急忙抬手想要擦掉，却因为关节处和手心里的钉子，动作僵硬迟缓。
她身上的华冠丽服刹那间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头凌乱脏污的长发，脸上也浮现出血肿和瘀伤，还有那件早已被人撕破践踏的嫁衣。
在屋里烛火的映衬下，张母看到那件嫁衣上各处都是被血染出的一团团，一道道的深色。
他们的女儿就以这个模样回到了自己的家里，出现在他们的面前。
“招娣啊……”
张母瞬间心疼得哭出了声，忍不住上前要去拉扯自己女儿的手。
“你给我回来！”
张父依旧十分清醒，举着铁锹将张母用力拽回身边。他瞪着眼睛，害怕又警惕地看着自己的女儿。
“你，你是什么东西？！！”
“爹……娘……”
张招娣缓慢起身，伸手想要去抓他们的胳膊，血水自她的手心滴落，一滴滴掉到地上，也砸进了张母的心里。
“招娣……”张母瘫坐在地上呜呜地哭起来。
她从未想到，自己的女儿竟是如此凄惨的下场。她被无尽的纠痛和悔意瞬间淹没，甚至忘了考虑面前站着的到底是人是鬼。
可张父心里却是明镜一样。
在收了刘家早先送来的一半定金时，他便已经知道了张招娣的下场，知道她绝对不可能再活着回来的。
“你！你！你不准过来！你回来干什么？！我是你亲爹！你想干什么？”
亲爹吗……
魏晨曦站在房间烛火照不尽的暗影处，心下突然有些茫然，他想起在刚才场景中所看到的那一幕又一幕……
张招娣独自一人，身处于恶毒的虎豹豺狼之中，撕心裂肺地哭喊，唤着他的父母，才知道，原来是爹娘联合了仇人，亲手将她推进这修罗地狱里的……
亲爹吗……
魏晨曦眼看着她走近她父母的跟前。张母只顾坐在地上无助地哭泣；张父叫喊着，挥舞着铁锹，跌跌撞撞跑进院子里；她的弟弟妹妹也被惊醒，纷纷跑出来，震惊又恐惧地瞪着眼前的一切。
张父终于挥动铁锹打中了紧随他走出房间的张招娣的腿，她扑倒地上，看到父亲扔下铁锹，冲到她的弟妹面前，抱住了他的小儿子，妄图躲进厅堂里。
她突然就笑了，笑得那样放肆、那样凄惨。
都到这个时候了，他还不忘自己的儿子，却连拉一拉自己女儿的手都没有！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她跪在地上，冲着她那抱着小儿子爬进厅堂里的父亲声嘶力竭地大吼出声：
“你打我……卖我……不要我……都可以……为什么……要送我去死！
张招娣痛苦地怒号，流下眼泪，血一样的红，滑过她已灰败脸颊。
她的妹妹已被吓哭，站在没有人保护的院中哇哇地哭着。
“你，你，你是我生我养的！！我是你亲爹！你理应孝敬我！你应该拿命还你父母！你要报仇！找你的丈夫！你的公婆去！”
她的父亲抱着年幼嚎啕的儿子朝她怒吼回去。直到此刻，他依旧不相信，张招娣真的能下手杀了他，杀了自己的母亲和亲弟亲妹。
“可是你知道！你知道！”
张招娣抬起胳膊直指他的方向，质问、责骂、怒斥，都无法将她心底深处的剧痛绝望彻底宣泄！
“是！我当然知道！”
张父不知是太过激动，还是惊惧过甚，听到她这样的责问，竟陡然间不再害怕。他开始炫耀一般得意又狂妄地回答她：
“两千大洋啊！把你给他们家，我能有两千大洋！谁会给我两千大洋来娶你？！你活着，值一块大洋吗？！”
魏晨曦听不下去了，又想冲出去，被身后的龙笑一把揽住了腰。
“看……”
他在魏晨曦气鼓鼓地想要挣脱他怀抱的时候，附身在魏晨曦耳边轻轻开口，眼睛一直盯着院中的情景。
“对……对了……我就是个东西……我不配活着……”
张招娣再次笑起来，她嘲笑着自己，只觉自己是那样可悲，悲哀到可笑的地步。
她艰难地起身，张开双臂。
伴随着她的动作，空中无声息地出现了几颗棺钉，漂浮于她的周身。
张父他恐惧地盯着这一切，一步也不敢挪动，却将儿子更紧地搂在怀里。
“招娣！”
谁也没想到，张母从屋内冲了出来，扑到她的脚边，抱住了她满是血水的脚腕，嚎啕大哭。
“放过我们吧！招娣！放过你弟妹！”
“放过你们……”
张招娣不再发笑，她只是歪着头，像是正在努力思考，努力理解这一系列的事情般。
“谁……谁来放过我……娘……你明明知道……”
“招娣！”
张招娣挥舞了下胳膊，她的母亲像是一块包袱样的被猛地甩了出去，头重重地砸到墙壁上，晕死过去。
她转头看向她的父亲，那个也曾将她抱在膝上玩耍嬉闹过的爹爹……
这一眼，让她的父亲终于认清了现实，什么伦理纲常，什么血肉至亲，她统统已不在乎，执意要杀掉爹娘！
他瞬间恐惧了，刚刚那气势凌人的模样瞬间垮掉！
“招娣！闺女！”
他慌张地松开怀里的小儿子，匍匐着向张招娣爬去，口中拼力地求饶：
“闺女，闺女！我错了，我们错了，你饶了我们，我是你爹！”
“我，没有爹。”她抬起双手，再次挥动，毫不留情地将所有的钉子插进了父亲的心脏里。
随着她父亲不敢相信地趴倒在地上，钉子自他后心破出，果断了去了他身后百般呵护的小儿子的性命。
然后，她缓缓走到还在院中哭泣的小妹面前，蹲下身子，望着她。
她的小妹已不再认识自己，忘了自己曾是最疼惜她的姐姐，只是一味哭着，小小的身子惊恐地发着抖。
“别怕，小妹，别怕……”
她无法将她想要说的话清晰完整的说出，因为她已经被剪了舌头，声音极为难听。
可她心里惦念着小妹，即便是死了，也永远疼惜她。
“和……姐姐……走吧……”
“我们去……更好的地方……”
这个世界，容不下我们……
她将她最爱的小妹抱进了怀中。
魏晨曦感觉眼睛有些难受，扭过头，任由龙笑在自己的眼角处擦拭。
屋里起火了，他们走出屋子，看着院子里的尸体，又看着张招娣最后将棺钉插进了她昏死的母亲的眉心处。
她就这样果断、冷漠地完成了复仇，开始在这个她曾经生活了十几年，本以为是幸福的家的地方放声大笑。
那笑声中充满了凄苦，比她的哭声更让魏晨曦不忍。
魏晨曦站在她的身后，开始去做他要做的事情。
从他和龙笑进入张招娣的世界里，他就一直等待着这一刻的来临：带着已经讲完故事的张招娣，离开这个让她伤心欲绝的世界。
“跟我走吧。”
魏晨曦缓缓开口，上前走出一步，向张招娣抬起一只手。
张招娣听到了魏晨曦的声音，却没有回头，背对着他，突然反问道：“为什么……”
魏晨曦叹了口气，眼里装满了哀凉，不忍心，却不得不说出这个现实：
“因为你已经死了……死了很多年了。”
“我会去哪里？”
魏晨曦沉默了片刻，开口回答她：“去地府接受审判……”
她转过身，定定看向对方，再度问道：“为什么……”
魏晨曦没有丝毫犹豫：“因为你杀了很多无辜的人……包括你的弟弟妹妹……还有一个女孩即将因你而死。”
周围的气氛倏的发生了微妙的变化，魏晨曦敏锐地察觉到了，但他却没有动。
龙笑果断冲到魏晨曦身边，一把将人抱在怀里，几枚钉子从魏晨曦的脑后部位“唰”得飞了过去。
“他好心来帮你，你却连番伤他？你找死？！”
龙笑瞬间沉了脸，寒光凛凛地瞪着指挥钉子想要再度杀人的张招娣，一时杀心又起。
“帮……我……”
火势已点燃她家所有的房屋，房子里木质的东西被大火烧得噼啪作响。她在火光中笑起来，用那双仇恨着一切的死人眼睛，扫视两人。
几枚钉子在她身边飞舞着，随时准备再一次发动攻击。
“你们……是来……帮我……还是……再杀我……一次！”
她话音未落，那几颗棺钉便齐齐对准二人的门面，飞速向他们射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