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长卿左右看了看,“二位认识?”
两道声音一起响了起来:
“认识。”
“不认识。”
呃,这到底是认识还是不认识?
“不认识。”青遮又重复了一次,“我不会认识忘恩负义的家伙。”
实际上没有忘恩负义。青遮还真想不出来他对褚褐“恩”在哪里、“义”又在哪里,既然没有恩也没有义,那忘和负就无从谈起了。
只是,他现在不高兴。不高兴了,嘴上逞逞凶是可以的吧。
不过——啧,要命,他居然到现在才发现自己是个不会骂人的。
“看来就是认识吧?”杜长卿试图出声解围,“阿褐和青遮是朋友?”
褚褐没搭理他,他的眼睛似乎已经长在青遮身上了,直勾勾地盯着人,一开始重逢时一闪而过的惊讶已经下去了,此刻蓄在双眼里的是不加掩饰的、浓稠黏腻的欲望。
是欲望吧,一定是欲望吧,否则青遮为什么会觉得他居然被盯得有些不自在?
是因为眼神比以前更加明目张胆、肆无忌惮了吗?
还是因为,在姑洗塔里听到褚褐说出那句话后,自己的心境发生了变化呢?
“阿褐?”杜长卿再次叫了褚褐一声,提醒道,“不是要带岳郎中去三弟那儿吗?”
“……啊,对。”褚褐眼神不移不动,“岳郎中,这边请。”
门外的侍女主动上前给岳子程带路,青遮躲过褚褐紧随的目光,也跟了上去。
两位外人都走了,杜长卿脸上扯出来的笑意下去了一点,但语气尚还温和,“阿褐刚刚可真是下我面子啊,按照之前说好的,不是应该在进门见到我的时候,一定要呈现出一双隐忍要哭的眼睛来博同情吗?我和阿莲好不容易营造好的氛围全都被你毁了啊。”
褚褐还在盯着外面,敷衍般,“太难了。”
“是吗?可是你盯着人家青公子看的时候,眼神明明就很婉转多情呢。”不当着人面了,杜长卿就没必要装亲切了,对青遮的称呼也自然而然退回到了陌生人的距离,“他就是你要找的那个人吧?嗯——看起来没什么特别的,身上的灵力波动甚至还比不上我,除了长得漂亮了点。啊,难道说阿褐就是看脸的俗人?”
“我和他之间怎样,不关二公子的事吧。”
“生气了吗?”杜长卿饶有兴致,“看来他对你真的很特别。不过我依旧保留那句话。”
他抬头看向褚褐,“我很喜欢你,也很欣赏你,我希望你可以考虑我。”
“我也保留那句话,我对你不感兴趣。”褚褐看都不看他,“你会说出这种话来,只不过是因为我是个很好利用的东西罢了,否则你当初为什么把我捡回来。”
传言中杜家二公子体弱多病,甚至命不久矣。这不是传言,这是事实,否则他为什么这么多年任由三弟蹦跶在他头上。父亲也早早就放弃了他,除了必要的见面,他从不来光顾他的小院,他本以为自己的人生就这么下去了,直到他在河上游捡到了褚褐。
他看到了希望。
“你最近这段时间跟在我三弟身边,感觉怎么样?”
杜长卿清楚真惹急了褚褐对他们的合作关系没什么益处,很上道地换了话题。
“一个被用溺爱堆积出来的坏种。”已经看不见青遮的身影了,褚褐终于把目光收了回来,“按照之前说好的,我已经把我的血喂给他了,大概一个月后……”
“一个月?不行,太慢了。”
褚褐总算看了他一眼,“那你想要什么时候?”
“七天。”
“七天?你胆子真够大的。”不过褚褐倒也没有阻止他,“我会给他加大量的。”
简单交谈过两句后,褚褐准备回去了,否则杜兰然一定会吵嚷着要见他。
“对了。”褚褐想起了什么,“你多开一间房给我。”
“给岳郎中的房间已经准备好了。”
今天杜长卿装病把他招过来,杜兰然一定会很不高兴,所以今晚岳郎中肯定会被闹得回不去,说不定还会被生气的杜兰然发配去睡柴房,他怎么会错过这个拉拢的好机会。岳子程治好了神仙病的事情已经传开,他自然不会放任这种人物流落在外面破坏他的计划,所以一定要把他招到自己手下来。
褚褐:“不是给他的。”
“啊——”
杜长卿明白了。
“给青公子的?他不是说不认识你吗?而且,在你进来之前,这位青公子可是半点都没有受到我的影响,直言要离开这里呢。”
“他走不了了,因为我在这里。”褚褐笃定,“至于说不认识,他只是不高兴了。”
褚褐居然笑了一下,“不高兴也挺好,我还以为他不会生气呢。”不高兴就是在乎他,他希望青遮在乎他。
杜长卿自觉这些年的蛰伏教会了他很多东西,包括看人的眼光和说何种话做何种事能够达到获得同情的目的,可是这些在褚褐身上通通不管用,到现在他依旧会为当初在河边褚褐阴涔涔看过来的目光而下意识的恐惧。
所以,他真的是很好奇,能让褚褐上心的那位青公子,究竟是什么样的人。
他知道褚褐的真面目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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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遮,刚才在长卿面前,你直言要走未免有点太不礼貌了吧。”岳子程瞥了一眼带路的侍女,靠近青遮嘀嘀咕咕,“人家本来就伤心,你还打断他说话,看看气氛啊。”
“你还真是好骗。”
“啊?”岳子程没听懂,“什么意思?”
“岳郎中。”阿莲从后面追了上来,晃着手里的令牌,“这是我们公子给您准备好的房间,他让我替他向您说声抱歉,他今天这一任性,小公子大概会对您发脾气,你今晚恐怕回不去了。”
“啊没关系的,这不怪长卿公子,真被留下来也没事,我习惯了。”以前又不是没有过会在杜府里过夜的时候。
“青公子。”阿莲拿出另一块,“这是您的。”
“诶?”岳子程困惑,“阿莲姑娘,青遮就不用了,他……”
“多谢了。”
出乎岳子程的意料,青遮居然接了过去。
“青遮,你不是要走了吗?”岳子程觉得他今天的心脏真是遭罪,不断重复着一上一下的极致蹦跳过程,而罪魁祸首正站在他面前打量着手里那块沉甸甸的令牌,即使是侧脸也惊艳得让人忍不住感叹一句漂亮。
“走不了了。”青遮抛了抛令牌,“我要找的人在这。”
青遮的不高兴来的快去的更快,他大多数时候不会允许自己处于过于极端的情绪之中太长时间,会扰乱理智,造成错误的判断。说「不认识褚褐」也只是气话,依据他对褚褐的了解,既然他会待在这里,那么杜府一定有什么他需要的东西,所以,他也得留下来。
听到这句话的岳子程心脏才升上来没多久就又跳下去了。
“那青遮一定和那位叫褚褐的关系很好吧。”他竭力想去打听点什么,“明明他都把你惹生气了。”
“生气?”青遮还真仔细思考了一下。就是对上眼神的第一下有点冒火,之后一系列情绪只是框定在了“不高兴”上。生气和不高兴,差别还是蛮大的。
于是青遮否认了岳子程:“没有惹生气。”
很好。岳子程感觉他的心脏已经沉到底了。
“青公子。”前面带路的侍女转过头来,“小公子看病的时候不喜欢有外人在,所以——”
“知道了,那我先回去。”
青遮是以岳子程的药童的身份才能踏进杜府的门,否则还进不来。他拎着令牌很快找到了房间,在门上贴上防窥符后,便静坐在床上运转起磷罗绸来。
等到青遮再睁开眼时,窗外已经黑了天,明月高悬,银光挥洒,他下床给自己倒了杯茶,刚坐下喝上,门就被敲响了。
青遮没动,“敲什么敲,”他盯着杯中沉底的茶叶,“你什么时候学会矜持这一套了?”
声音停了一瞬,然后门被从外面打开了。
“青遮。”褚褐提着食盒,屋外的月光照在他身上,亮堂堂的,“你没吃晚饭吧?要过来吃一点吗?这是我自己做的。”
“放下。过来。”
“嗯。”他乖巧地走过去,蹲了下来。
“……蹲着做什么?”虽然是疑问,但青遮还是顺势摸上了他的脸。
“你不喜欢我从高的地方看你,也嫌抬头看人太累,我蹲着,正好。”褚褐蹭了蹭青遮的手心,仰着脸笑。
“你怎么知道的。”
“你总是在抬头看我的时候拽我领子嘛。”
是吗,他倒是从来没注意过。
青遮看着褚褐脸上似乎和过去一般无二的表情、神色、眼神,突然觉得有哪里很违和。
“怎么了青遮?”
“你,为什么不笑了?”
“嗯?”褚褐轻轻眨了眨眼,“我在笑啊。”
不。不是。和之前的笑完全不一样。轻飘飘、闪亮亮的光不见了,会跳跃在褚褐身周围的光不见了,那种似乎他只要站在太阳底下,所有阳光都会偏爱地亲上来的那种感觉不见了。
他眼底黏稠的泥沼翻涌了出来,整个人变得安静起来。
极其安静。
“青遮,我很想你。”褚褐的手盖在青遮的手上,蹭着,摸着,目光一动不动地盯着他,“我好想你。”
青遮不可避免地回想起了姑洗塔,回想起了那句话。没办法,他最近一直在想这些。
“青遮这副表情,是有什么事情要问我吗?”
“你。”青遮嘴张了张,他当然有很多事情要问他,那句莫名其妙的话、他莫名其妙的心魔身份、两人莫名其妙的分开,所有莫名其妙的事情,他都想问。
然而话到嘴边,他却说:
“你什么知道我是炉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