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灯宛如一条绚丽的绸带,将N市紧紧缠绕,人类在十色光芒舞动翻涌,似乎整夜不会停歇。
陈挚站在川流不息的路口,静默万分。
二十分钟前,何晓西的话犹在耳边——
“他弟去世是因为一场车祸,据说当时爆炸气流直接将路边的人全都甩出去了,飞尘消散之后就马路上只剩下严榛和他弟的尸体了……”
他知道这话一定有夸张加工的成分,说不定连地点都不对,但当事人总不会准备凭空捏造,那这件事他为什么完全不知道呢?
总有一种这么几年白干的感觉。
信号灯变换,人行道人头攒动,陈挚抬手拉了拉背包袋子,才发觉花忘在了吧台。
“……”三十块钱……
何少已经回家了,现在折返也不现实,说不定服务生早就把拿束来路不明的花扔进了垃圾桶。
陈挚认命般,取消了叫车服务,在路口扫了一辆共享自行车,双腿蹬到碧水。
实际上,那束花并没有住进垃圾桶。
两人出了清吧大门,李程风便慌慌张张从二楼下来,接着电话离开。
谁都没注意到,东南角坐着个包裹严实的青年,盯着三人的背影一个接一个消失,悄悄去吧台偷走那束被遗落的粉色玫瑰。
*
更深露重,陈挚披着件薄毯,盯电脑盯到眼睛发红。
“怎么查不到?”他翻遍了历年的官方报道、营销号、吃瓜平台,只拼凑出一点边角,跟何晓西的消息不谋而合。
系统已经昏昏欲睡,陈挚三番五次把他敲醒。
【简单的追车事故,严榛在前,他弟在后,引擎爆炸导致车内人员直接死亡,当时网上确实掀起讨伐严榛的高潮,说他不顾粉丝安慰,不理粉丝意愿,高高在上耍大牌,艺德败坏是造成事故的根本,但很奇怪,短短一天一夜,所有的平台全面封锁了消息,甚至因此出现了无数“禁词”,你懂得,法律不说有罪,营销再下场洗洗脑,这件事竟然就过去了……】
陈挚若有所思,按时间线来说,那时候的严榛确实小有名气,但也不至于财力丰厚成如此,精良的公关团队更是别想了……
【所以当时很多人说他有后台、背靠丰厚资本云云。】
“我一点都不知道……”心尖莫名被挠了一下,陈挚说不清这情绪的由来。
【那时候你饭都吃不上,手机都是八百年前的古董,你能知道什么?】
“他当时是怎么挺过来的……”
好友列表不断新消息新推送,和严榛的那条对话框依旧安静,他几次欲要说点什么,都被另一只手扼制。
思来想去反反复复十几次,手机电量即将耗尽时,屏幕忽然闪了闪——
严榛:晚安。
月亮终于从云层中钻出来,轮廓模糊,颜色浅淡,不再是那样清冷高悬,落在人身上是被褥般的柔软。
滴呜——
电池耗尽所有能量,深眠。
多头玫瑰被装进精致的盛满水的花瓶中,在黑夜中、在月光下、在窗台床边,渐渐舒展。
香气逐渐馥郁,逐渐扩散,抚上严榛停在屏幕上的手指,藏下所有的情绪。
它拼命汲取水分、拼命收集营养、拼命呼吸,还是在三天后枯了叶、烂了茎。
严榛把变色的茎剪掉,把枯叶埋进百合竹的土壤里,收拾好一切,文乐来叫他。
“哥,今天要和胡导谈事哦,不要忘了。”
没有回应,文乐走近,入眼就是他家老板一手拿铲一手抓土,地板一片狼藉,于是大叫:“哥,你再不喜欢人家在不要把人家铲了啊!”
严榛被这高分贝震得小臂微抖动,睨了他一眼:“喊什么?”
他手边还有干枯的叶子和腐烂的桔梗,文乐一眼了然,讪笑:“哦哦,原来是要施肥啊,你前几天不还说这竹子碍眼嘛,我寻思你不想要了,还跟想这几天把他搬走呢!”
“你敢?”严榛语气没什么起伏,又说:“现在喜欢了。”
“什么?”文乐低头清理地上的碎土,没听清。
“没什么,我说不用搬走,长得挺好。”
所有枯枝烂叶整理完,粉多头终于又年轻几岁,一齐倒挂在了晾衣绳上。
文乐摸摸脑袋不明所以,只能老老实实做个后勤,“哥,有个事得跟你商量一下。”
“嗯。”
“我妈昨天住院了,文声要去医院陪床,得个把月,但你用不了几天就进组了,”他砸砸嘴:“不要然再找个临时助理吧,工作室那边人也走不开。”
严榛蹙眉:“什么病?钱够吗?”
“就肠胃炎,老毛病了,没事。”见他没意见,文乐翘着尾巴过来:“钱嘛肯定够了,你放心,不够我会跟你要的。”
“嗯,”严榛换好外套,带着人往外走,有意逗他:“招不招助理就看你了,你是想要三倍工资还是想要个新同事?”
他说完就关上了门,文乐一秒反应过来,屁颠屁颠跟上,狗腿至极:“哎呀谁不知道严老师最好糊弄…哦不,伺候,这点工作根本难不倒我,助理?不招了不招了,没什么我们两个大男人干不了的,你说是吧哥?”
严榛走得飞快,语气微诧:“我们两个?”
文乐脚步一顿,又赶紧跟上,意识到自己被耍了,愤愤道:“我自己!我自己行了吧!”
“哥,你最近总是恶趣味!”
“有吗?”恶趣味本人不以为然,甚至嘴角还挂着淡淡的笑。
“有!”文乐忍不住控诉:“前天你在酒局上,把林编的茅台兑了半瓶子水,昨天就因为我迟到了十分钟,你就给我点了全是香菜的米线!”
严榛面不改色:“我忘记备注了,不是故意的。”
文乐像是第一天才知道他这么厚脸皮一样,“你还狡辩,我都看到了外卖单上的备注明明是'超爱香菜,请给一盆'!”
“真的吗?我没看,那这个商家还挺实在。”
他说得实在坦然,眉梢含笑,嘴角就没下来过,像是遇到了什么天大好事。
“不对劲……”文乐给他打开车门,站在原地琢磨半天,左思右想最近也没发生什么啊,怎么高兴成这样?
下一秒,他啪叽拍了下自己的脑门,半分怀疑三分迟疑,问:“哥,你要结婚了吗?”
纵观他严哥的人生,十大喜事也错错有余,只不过这“洞房花烛”还差不少。
严榛终于放下嘴角,像是忽然被戳破或者忽然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只抬眼,命令:“去开你的车。”
文乐没得到回应,哼哼唧唧坐上驾驶座,彻底闭嘴。
路程到一半,猛地刹车,飞速转头,又飞速回头,意识到什么,无声张了张嘴,再抬眼,就是被刹车扔醒的严榛幽幽盯着他。
“想问什么赶紧问。”
机会来了,文乐一鼓作气:“我早就想说了之前哥你莫名其妙去什么节目接受什么采访又非得空出一天时间去洛老师的宣传这两天也神神秘秘不让我们跟着今天还搞了几朵来路不明丑得不行的玫瑰花,讨厌的百合竹也不想扔了,哥…你是不是…谈恋爱了?”
他连珠炮一样的问答也只有最后一句是重点,说完就不住地往后视镜瞟。
好久,都以为不会得到答案了,严榛忽然说:“那花不丑。”
“啥?”
跟了他这么多年,他不回答的事情就是默认,文乐不可置信,脑子里拼命收刮可疑对象。
“哥,能透露点嘛……”
然而严榛已经阖眼假寐,半张脸被光影笼罩,神秘兮兮。
第不知道多少束阳光钻进窗户,巴掌一般赤.裸.裸.摔在陈挚脸上。
“唔……”他睁眼,已经快十点了。
“我靠……”手机昨天没充电,半夜关机,什么闹钟都没听到,他火速穿好衣服,马不停蹄洗漱完,捞起充电宝就出门。
没吃早饭整个胃像是住进了千军万马,再加上凌晨才睡,黑眼圈堪比某国宝,整个人看起来异常萎靡,中途还差点晕倒在地铁,强撑着迈进公司大门。
白星见鬼似地往后退了几大步,“不是哥们,你干啥去了?”
和眼底乌青形成惨烈对照的是嘴唇的干枯和苍白,陈挚额角浸出汗珠,缓缓坐在了工位上,这一下耗尽了他所有的力气,纵然神色如常,但说出口的语气立马出卖他:“麻烦…帮我倒杯温水……”
最后几个字轻到没声音,白泉如梦初醒,慌乱去倒水。
“谢……”
“别谢了赶紧缓一缓!”白星站在一旁等着他喝完,缓过劲,嘴唇终于恢复一丝血色,才终于放心。
“你怎么搞的?”
陈挚说话还是艰难,摇了摇头,“没事,老问题,喝点水就好。”
“这怎么能是小问题呢!你刚才像是从那什么地方爬出来的你知道吗?”白星也不会照顾人,只是一杯一杯地给他接温水。
胃腔渐渐被填满,陈挚撑得再也喝不下去一口,在他转头要接下一杯是及时喊住:“可以了,我好多了。”
“去医院看看吧?我陪你去?”
陈挚挥挥手,“没事,我好了,一会儿就好了。”
见天态度坚定,甚至打开了电脑,白星还真信了:“那好吧,你忙吧,中午吃饭记得叫我。”
然而到了他们忽然接到任务,午饭谁也没能出门,点了份拼好饭草草应付了事,崔平进来的时候整个办公室叫苦连天。
“崔哥——”
“平导——”
“饿死了——”
“好了,做完这些晚上我请客!”他巡视一圈,安抚完这帮崽子,走到陈挚这边,说:“跟我出去一趟。”
从办公室出来,一路畅通无阻,到公司楼下的咖啡厅。
推门进去,陈挚一眼就看到角落里的向素心。
崔平在他身后,拍了拍他的肩膀:“她说要找你谈谈,去吧。”
有一瞬间的呆愣,陈挚忽然预感,这不是一场轻松的会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