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酒店?”
严榛把微波炉按钮拨回去,满目疑问地转头。
空间静默三秒,陈挚微微紧绷的后背渐渐放松。
很好,不是他。
心里盘算着如何将此圆过去。
“就是之前星来酒店,有人借给我一件衣服……”陈挚说:“我一直想谢谢他。”
“是吗?我们陈记者还是个知恩图报的孩子。”微波炉停止转动,严榛端着牛奶款款走来,又倒了一杯白开水,一并放在了他面前,“新买的,巧克力味,不是很甜,尝尝看。”
“哦,好。”
这一幕太过熟悉,谁能想到,换个时间换个小区还能上演。
陈挚拒绝无用,只能一口闷掉。
巧克力味在口腔炸开,微微发苦,但暖流涌进胃里,整个人都回温了不少。
他抢着去刷杯子,却被按回去。
“你希望是我吗?”严榛轻按着他的肩膀,拿走玻璃杯,逆着光看他。
一股难以隐喻的情绪徒然出现,陈挚嘴唇小幅度翕动,“我……”
“严榛!过来帮我拿东…西……”大门被大力推开,一位身穿卡其大衣的盘发女人站在玄关,弯腰换鞋的手停在半空。
六目相对,陈挚无所适从之时,严榛喊了句:“妈?”
严母的目光在两人身上来回扫视,哈哈一笑:“这是…朋友在?”
“严榛这还是你带回来的第…好几个朋友了哈哈……”
严榛没回答,上前接过严母手里的东西,给他介绍:“这是陈挚。”
陈挚刚被吓了一跳,心提到嗓子眼还没落下,看看严榛又看看严母,只能强装平静,在严母似期待又似好奇的目光中问好:“阿姨好。”
“哎,你好你好,”严母托了托眼镜,她很是年轻,笑起来只有眼角有几条不明显的细纹,但在吊灯下显得和蔼可亲,热情拉着陈挚坐在沙发上,“长得真好看,多大了?没成年吧?你不会就是严榛工作室新签的孩子吧?家长同意了吗?我跟你说进这行还是要谨慎……”
“妈,”严榛放完东西回来,就听到部女士滔滔不绝,忍不住打断:“您喝点水。”
“哎呀我不渴!”部女士像一个势必要拯救迷途少年的主角,十分强硬地拉着陈挚讲述娱乐圈的可怕,而严榛在她眼里就是那个把小白兔哄骗进狼窝的大反派。
陈挚几番想要解释奈何都插不上嘴。
等她话过一轮,终于停下,严榛才慢悠悠说:“人家是记者,您就别操心了。”
部女士狐疑看他一眼,又向陈挚求证:“孩子你说实话,是不是严榛看你长的好看才劝你进娱乐圈的?他这是虐待未成年!我跟你说我打断他的腿……”
陈挚悄悄向后退了一步,拉开距离,赶紧解释:“不是的阿姨,我成年了,现在在一家媒体公司打杂,来这里送同事,没想到遇上了严老师,他见我手受伤了才请我到家里来处理的,您放心。”
部女士信了一半,“他前两天跟我说公司新签了个孩子,我一看到你,心说这孩子不会没成年吧,怪我太敏感……”
他又仔细看了看陈挚,才发现这孩子只是比一般男士瘦小一点,长得显小,但气质却不失成熟。
严榛无奈至极,及时终止这段“审讯”,说:“我看您又拿了不少卤牛肉,要切好还是直接放冰箱?”
部女士这才想起来,一边感慨今天一天让学校里的那帮研究生气糊涂了,一边去厨房把牛肉拿出来。
“这么晚了,小陈今天就住下吧?”
听见这话,陈挚第一反应是别人在撵客,自己也坐不住了,起身就要跑,“谢谢阿姨,不用了,我还有点工作没做完,得赶紧回去。”
说完抬腿就走:“阿姨再见!”
严榛想拉没拉住,一眨眼人就开了门。
陈挚大喘气跑到电梯口,按住下行按钮时瞥见了右手那只夸张的蝴蝶结,才发现此时它已经没有了支撑力,恹恹地趴着,难看极了。
还没跟严榛道谢。
但他实在受不了了,从严母进门的那一刻,他就想离开,妨碍别人家人相处,不道德。
陈挚独自上了电梯,微微抬眼,就看到马上要闭合的电梯门被一只大手拉开。
严榛再次奇迹般地站在他面前。
“怎么不等我送你?”严榛塞给他一个色彩缤纷的条纹布袋,“你部阿姨给你的卤牛肉,说拉着你说了那么多不该说的话,给你赔礼。”
“没事,”陈挚受宠若惊,“谢谢阿姨,但这就不用了。”
他不接,严榛没有办法似的叹口气,点点头:“也行,我帮你拿一会儿。”
陈挚苦哈哈,怎么才能让严榛知道他不是假客气,是真不需要道歉?
“刚才那个女生是新同事吗?”严榛突兀开口。
好几秒,陈挚才想起来他说的是方思琦,解释:“嗯,我换了小组,负责洛老师去的那个新节目。”
严榛:“很厉害,换个环境感觉怎么样?”
两人出了电梯,并排往外走,他真的就是来送人,穿着居家服和拖鞋,拎着亲友串门都会带走的一些礼物。
其实也没有很新,陈挚说:“挺好的,同事们都很好。”他很少跟人聊起自己的工作环境,“还要谢谢您,不然我根本请不到洛老师。”
严榛却停住脚步,很认真地问他:“我看起来很老吗?”
“嗯?不会,很年轻。”
“那为什么陈记者总是要一口一个‘您’?”
陈挚张了张嘴,罕见地结巴:“啊,这个,这个是因为您,你,因为我,我也不知道。”
是要表达尊敬吧?他在心里说,但他也不知道要尊敬什么,只能干巴巴解释:“因为你帮过我很多次,想要谢谢你。”
严榛却不领情:“看来我以后还是要少帮你,不然帮着帮着自己就升辈了。”
“你不喜欢我会注意的。”陈挚不明白这有什么好纠结的,圈里的人不都这样喊吗?
“不是不喜欢,是你不需要这样总是记着我怎样帮过你,”严榛一晚上在心里叹了一口又一口气,“你也帮了我很多,要真论起人情,是我欠你的。”
陈挚更不理解,他想听严榛说清楚,但出租车已经在等了。
“好了,回去吧。”严榛催促他:“东西拿好,左手拎着,里面有药膏,记得按时涂右手。”
之后便不由分说地把他塞进车里,和他挥手告别。
出租车消失了五六分钟,旁边蹲了个男人,骂骂咧咧地抽烟。严榛记得他,出了名的妻管严,在家老婆不让抽,每天定时定点跑出来猛吸,比他晨跑都规律。
他不喜欢烟草味,但此刻,还真想上前说一句“大哥借根烟”,让他也解解心中郁结。
上了楼,厨房的灯还亮着。
“回来了?”
部女士正准备把剩下的牛肉切片装盒,严榛戴上围裙洗了手,“我来吧。”
部岚瑛乐得轻快,手头没活了,但她也不着急走,站一旁问儿子:“你这次休假待几天?”
“不定,同组一个演员出了问题,导演什么时候找到新人什么,什么时候复工。”其实也不全是这个原因,他没多说。
“这样啊,”部岚瑛话锋一转:“小陈到底多大了?”
严榛专心致志给牛肉切片,头也不抬:“二十四。”
部岚瑛打量儿子,总觉得他气定神闲之下有什么东西在暗流涌动,“哦,那刚毕业两年,这孩子长得显小,仔细一看气质却很成熟,对人处处防备的……”
因为工作环境,她接触的都是些二十几岁的青年,但那些学生里可鲜少有陈挚这样的,看起来好说话实际把事都藏在心底,一句多余的信息都不回透露。
“这可不像是那些初离象牙塔的大学生……”
严面无表情:“嗯,他不是,他高中没毕业离开了。”
或者说陈挚从小到大,根本不知道什么是象牙塔。
部岚瑛愣了愣,看了看儿子又望了望门口,良久才轻叹:“怪不得……”
“所以下次您可别乱说话。”他把切好的牛肉整整齐齐摆进盒子,塞进冰箱。
“明白了,”部岚瑛和严父一辈子没离开过大学,受环境影响,思想也比较单纯保守,“妈就是怕你真把人家的孩子哄进圈子,人家父母再找你闹事……”
“是您对我的职业有偏见。”严榛收拾完厨房,催着她去休息。
部岚瑛不乐意了,说:“哪里是我有偏见,之前发生那样的事…我和你爸想想就心疼……”
严榛没接话,她又说:“对了,让你看医生你看了吗?有按时吃药吗?”
“看了也吃了,”严榛说:“好了,快去休息吧。”
很快,部岚瑛卧室的灯灭了,严榛独自坐在阳台,窗户大开,任由冷风往里吹。
“阿嚏——”
这是陈挚今天打的第十个喷嚏,自从那晚送了方思琦,他就有点着凉,要病不病的,硬生生吊到了《知晓》首播的这天。
整个节目组从崔平到陈挚,都不敢松懈,一遍遍核对细节。
“陈挚,你没事吧?要不要吃点感冒药?”白星搬着个大箱子,正巧看到陈挚办公桌上的一堆卫生纸。
“没事,吃过药了。”
第一期节目只有洛十景,为了凑时长也为了吸引流量,最后会有一个小彩蛋,需要洛十景出面录个小视频,内容和形式都已经尊卑好了,洛十景那边昨天也已经同意,今天却不知道怎么回事,一直联系不上。
“要我说就应该早早用录播,老大非要直播,”白星也担心,“你要不打个电话试试。”
陈挚说:“打过了,没人接。”
“那这怎么办?还有不到四个小时就要播……”
其实也就是个几分钟的短镜头,摄影师已经去了约定的地方,迟迟等不到人。
“实在不行,就只能把这个环节抹掉……”
“洛十景出事了!”办公室的玻璃门摇晃不止,应一个男同事拿着ipad冲进来。
崔平也来了,面色沉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