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网上浏览到情侣必做100件这种合集贴的时候,姜北穗在感慨小年轻的恋爱实在缤纷多彩的同时意识到,她和金道英没有一起旅游过的经历。
“道道酱~我们出去玩吧!”
因为她现在掌握了在家里的绝对话语权,所以当她兴冲冲地订好双人机票之后,金道英只有接受和认栽地去收拾行李的份儿。他们两个大概是世界上飞行次数最多的情侣之一,迄今为止的三十多岁里,长途旅行已经变成不具备新意的活动了:“好吧,去哪里?”
酒店和民宿挑得眼花缭乱,姜北穗没有正面回答,嘴上还在胡言乱语:“我听说迪士尼和环球影城是世界上情侣分手率最高的地方,请做出你的选择。”
“为什么会分手,因为吵架吗?”他凑过来看她的手机屏幕,眉头皱了又松:“所以我们要去哪里……啊,日内瓦?等等,瑞士?那里既没有迪士尼也没有环球影城啊?”
她煞有介事地敷衍:“有的,有的。总之游乐场就是非常容易产生矛盾的地方啊,风吹日晒,取向分歧,消费观念冲突,你跟朋友玩游戏的时候不也会吵架嘛。”
“那不一样,我可没有因为玩游戏和朋友彻底闹翻过。再说,可以用金钱解决的问题,不会发展成致命的矛盾。”目睹她雷厉风行的挑选过程,金道英按住她即将支付的手,语气十分嗔怪:“让女朋友掏腰包订酒店,我成什么人了?”
懒得再把选好的酒店名称和房型再换平台发给他了,姜北穗双击手机右侧的快捷键,迅速完成人脸识别,交易“叮”得一声显示完成。他松开她,表情转为欲言又止的幽怨,理论应用的机会来得太快,惹得姜北穗发出爆笑:“你看,现在就出现矛盾了吧。”
“因为你总是不和我商量,然后把事情全部安排好。明明自己也有感到压力的时候,可是不愿意喊我来分担。”金道英无可奈何,却还是有点气不过,不轻不重地在她后颈处咬了一口。太肉麻了,姜北穗因他的突发举动瑟缩,他借机将她整个人抱进怀里:“你不是不喜欢做计划嘛,交给我来做啊。”
难道是平时胡搅蛮缠多了,金道英竟然觉得这样的事是理所当然。他在她耳畔呵气,酥酥痒痒的,像有成群结队的蚂蚁爬过,从耳朵钻进大脑,再把营地驻扎在心尖上。姜北穗被他哄得晕头转向,勉强记起要说的话:“喂,毕竟是我一时兴起,哪有使唤你的道理……”
“我们之间不需要分得这么明白。”他脸颊也烧得通红,但还在故作镇定地劝解着:“反正,就当做是照顾我身为男人的自尊心好了,之后的行程要由我安排。”
噢哟,很有气概嘛。总之商量行程也是情侣磨合度考验中的一部分,姜北穗噗嗤一声笑开:“有把我伺候的舒舒服服的信心吗?”
“这件事已经学习十年了,早就得心应手……再说姜北穗,你非要找到什么理由挑剔我吗?”想起她最初的暴言和旅行的初衷,金道英咬牙切齿:“对我哪里感到不满意,或者想要分手的话,可以不用非要大费周章的。”
果然,把兔子逼急了也会咬人的,难得会从他嘴里听到那个不轻易说出口的禁词。环在她腰间的手还是分毫不松,姜北穗换了个舒服的姿势窝着,认真清列他们分道扬镳的可能性:“Pop quiz——你知道我坐长途飞机的习惯吗?早上要睡到几点才会起床?要去爬雪山还是逛湖边公园?在因特拉肯的钟表店里,我会买机械表还是石英表?”
其实这就有些故意找茬的成分在了,姜北穗仍然改不掉探索他忍耐下限的坏毛病。在她自定义为保质期转瞬即逝的爱情里,没有和美幸福的永恒,热爱是不断磨损的进度条,随时都有崩裂的可能,而她致力于寻找那个微妙的平衡点。
于是她听到他无语地干笑了两声,然后恨铁不成钢地捏了捏她的脸颊肉,背后传来的声音还是清清冽冽:“答对有奖励吗?”
“没有。”她厚着脸皮道:“这是完美男友应该掌握的必备知识。”
“那我是超级差劲的不及格男友,请再给我一次机会。”面对突如其来的角色分配,金道英适应得倒也很快,下巴轻搭在她头顶,嘟嘟哝哝地:“机票和酒店附件我收到了,我现在跟公司请假……总之你就老实地跟着我走,我会解决你的所有问题。”
“How?”单词脱口而出的瞬间,姜北穗想起他甚至不太会讲英语的事实。他掀起眼斜她,努力尝试却也做不出刻薄的表情,只显得呆呆的可爱:“别瞧不起人。”
他的能力很快得到印证,因为一路上都如他所说,用万恶的金钱铺出了无比平坦的道路。因为担心被认出或被打扰,所以包下了头等舱里的其他位置,随便她想要靠在左边右边;落地时当地公交因罢工而部分停运,提前预订好的车将他们直送酒店,即便打表器上的标价跳得比她心率还要快,金道英还是爽快地付了钱:“OK!”
其实根据她多年在欧洲生活的经验,感觉是打到黑车了,哪有包车又临时加价的。但姜北穗又不忍中断他燃烧的自负心,索性当作不知情,全程没有插话。金道英因此沉浸在“成就大事”的喜悦中,晚上就缠着她求夸奖:“北穗,我是不是也很厉害?”
“嗯嗯。”她因为时差格外困倦,半推半就地回应他的吻:“明天早上吃什么?我看酒店楼下有麦当劳……”
难为金道英暂时把他心爱的汉堡搁置,等待她的是五星级酒店的奢华送餐□□。虽然菜色琳琅满目,不过也就是些英式和法式早餐拆出来的旧花样,但价格可想而知。姜北穗被他憧憬而灼热的视线逗笑:“哥不要有负担,你安排什么我都会很开心的。”
“虽然在我的幻想中,我非常希望你对全部安排满意……”这幅刀叉有些钝,他用力到餐盘颤抖,又把切好烤肠和培根全部叉进她面前的碟子里:“但那也不行,不好吃要直接告诉我。”
“作为一名职业的吃播博主,我可以非常负责任地告诉你,我吃过太多比这更糟的东西。”她摆摆手指:“而且,现在对我来说最重要的并不是眼前的食物,而是正在和谁同行。”
对面没什么反应,姜北穗凑近打量他神情,才发现金道英在偷偷笑。被她捉个正着时,他急忙正色,还要重新故作平静地岔开话题:“送餐服务会不会有点早,你现在困吗?要不要吃完再回去睡?”
以她旅行时的精力,五个金道英轮班都未必能陪得过来:“不要低估我的体力哇。”
“你不要低估我才是。”
她不确定金道英是在那一刻为说出口的大话而感到后悔的,也许是她非要从半山腰徒步登上少女峰时,又或者是她凌晨六点跑去日内瓦湖看日出时,也可能是现在,他们坐火车用一上午游览了三座小镇,现在正坐在不知名的山坡上休憩。
姜北穗坐在柔软的草地上,双腿随意地向前伸展,背包拉链微微敞开,掉出来几包她在酒店前台顺走的小零食。从这个高度俯瞰,施皮茨像她小时候买到的玩具模型。湛蓝湖泊倒映着雪山轮廓,木屋是散落在山谷间的巧克力饼干盒,环绕湖边的红车厢正缓慢地爬向云端。
金道英在她身旁絮絮叨叨地说着什么,大概是关于返程航班或是晚餐安排,其中还夹杂几句“走不动了”的撒娇。他的声音揉碎在风里,与远处传来的教堂钟声渐渐融为一体,模糊而遥远地响在她耳畔。姜北穗持续神游,随手扯过几根草茎,手指灵巧地缠绕着。
之前在苏黎世,她在街上摸了别人家的狗狗,还和当地女生聊过天。她问姜北穗从哪里来,那边替她买冰激凌的先生是谁,她竟然一时不知该怎样回答。她并没有纠结,只是继续笑着告诉她,他们赶上了瑞士的好天气,在此之前的两个月,苏黎世都在绵延不绝地下雨。
那我非常幸运了,姜北穗这样想着,突然转过身,捏起金道英修长的手指,将草编的圆环套进去。草叶还带着新鲜的汁液,在他皮肤上留下浅浅的绿痕:“送你一个礼物。”
金道英忽然被按下静音键,浑身僵滞地任由她摆弄。她松开手,他低头看着那枚粗糙的“戒指”,睫毛在阳光下是几乎透明的灿金色,她听到他呆呆地重复:“……礼物?”
远处有滑翔伞掠过天空,投下转瞬即逝的阴影。山坡下的湖水泛起细碎的波纹,将两人的倒影轻轻揉碎。姜北穗没有死在她的32岁,所以她开始假想人生另一种可能性——比如她继续横冲直撞的闯荡,但多了个人在她身后收拾烂摊子。
“道英啊。”她轻声说:“我没来得及给你买钻石。”
这大概是全世界最草率的求婚仪式,他喉结上下滚动,眼圈渐渐红了,不知道是不是被她的突发举动气哭的。姜北穗去抚他颤动的眉眼,却被他牵住手腕扣进怀里:“我不要钻石。你想清楚了?”
安静地与他依偎了许久,快要冲破衣料的剧烈心跳仍然清晰可闻:“嗯。”
她觉得这一幕很像电影画面的定格,主人公拥抱在盎然绿意里,头顶是碧空如洗,耳畔交叠着风声与鸟鸣。没有多余的旁白,台词的指向太不明晰,不知道未来的去向究竟如何,只有当下这一刻浸泡在幸福里。
“那我们等会去吃芝士火锅吧。”
她站起身,不忘拍了拍裙子上的草屑。金道英仍坐在原地,如珍视宝地护着那枚草环,神志像在巨大的喜悦中变得不清醒:“去领证。姜北穗,你真的知道把戒指戴在别人中指上的意思对吧?”
姜北穗望着他被风吹乱的刘海,前仰后合地笑起来。
她以前最讨厌游戏的开放结局,故事无论长短,好像总要有明确的句尾才行。但如果她和金道英能够暂时冻结在此时,停在误会消除,有情人相互奔赴,终于学会把爱编织成草环而不是锁链与利剑的这一刻——
阿尔卑斯的阳光会晒干眼泪,她想,应该会是个不错的好结局。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