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介是个很奇怪的人。

你不想见他的时候，他永远都在，你想找他的时候，却在迷雾里转圈。

你贴着墙根行走半天，才发现远处的建筑黑影确实是站在死胡同门口的龙介。你拦在他面前，撩起袖子。

血液粘连衣服，撕开的时候有些疼痛。“放我去医院。”你抬头直视他，发现没用。毕竟龙介的眼眶里什么都没有，只有白雾。

“你在担心这个？”龙介低头看伤口，“就没有更烦恼的事情吗？比如怎么报复他。”

“这个比较重要，伤口感染会死的。”你用着严肃语气，对他虚张声势。富江这一刀是皮肉伤，没有到骨，但你一直没去医院处理，血痂黏着衣服和皮肤，看着比较渗人。

龙介的手握住你手肘，抬起来细看。

你怀疑他是不是真的能看见。

“我会放你走的，但不是现在。”而是在你把仇恨根治于骨髓的时候，他会放你去见那可怜虫。

你现在的恨意，在龙介看来还不够。

“那是什么时候？等我伤口化脓，感染死掉吗？”你不理解，龙介要真是想要你的命，为什么又不对你动手。

对面沉默半天，才缓缓开口。

“我会让人送消毒的东西过来。”

“你还有认识的朋友？”你狐疑地看着他，一天到晚在雾里藏头露尾的，上哪里认识能送东西的朋友。

多半是被迷惑的女生。

你怀揣着这个想法，看见一个胡子邋遢的中年大叔时，表情僵硬。

“是你？”那大叔似乎认识你，惊讶出声，上下打量你。

“您认识我？”你觉得自己还没有到痴呆的地步。

“平川一成，我们见过的。”他把一个医药箱递给你，然后在雾边等待着什么。

你仔细思索这个名字，终于有了一丝印象。曾经在温泉旅馆的时候，你见过一个叫平川一成的侦探，他对龙介很熟悉。

他跟你说，龙介缺少爱，喜欢收藏爱意执着的人。他也跟你说过，龙介对你是特别的。

你觉得这话荒谬又不可思议，再然后经历清水和泉的事情，你再也没见过龙介，也就没想起来这个名字。

他也和初见的时候，区别太大。

“你和龙介关系很熟？”你单手接过医药箱，看着受伤的地方发呆，一个人要怎么处理伤口。

“不算很熟，只是有求于他罢了。”平川一成苦笑，时不时看向白雾。你转过身看去，雾里什么都看不见。

“你在找龙介？”好不容易遇见一个勉强认识的活人，你忍不住聊几句。

“不是……”他的话不多。

雾里逐渐出现一大一小的身影，平川一成渐渐激动起来。你在旁边好奇，静静看着。这白雾里一片死寂，你实在是无聊，只想看看发生什么。

那两道身影逐渐出现在你们面前，看着像是母女。你有了一个大胆的猜测。

“晴子、玲奈……”平川一成的声音沙哑，艰难地说出两个人的名字。

母女两个并没有给出回应，实际上她们已经死了。小女孩浑身苍白，湿漉漉的，母亲则是有着接触过龙介的特质——她脖子间的伤口特别明显，深可见骨。

她们表情僵硬，平川一成泣不成声。他除了给你带的医药箱以外，还买两个发饰，此刻颤抖地掏出来，夹在她们头发上。

那女人面无表情地留下一滴泪，然后又牵着小女孩消失在雾里。

“晴子！”平川一成想要踏进雾里，却被你拦下，他这才清醒过来，嘶哑说了声：“谢谢。”

“你们……”你犹豫地开口，想要打听些什么，但觉得这会触痛他的伤口。

“我女儿有一次闯祸。我和晴子都非常严肃地纠正她的行为，结果她生气偷跑出去。晴子非常着急，出去寻找就发现她跑到河边，已经落水了。”

“事后晴子非常自责，她也很抑郁。我劝她多出去走走，散散心，她就这样走到十字路口……”

平川一成说不下去，但你觉得你也能猜到大概。

“那个人，想让晴子恨我。晴子回家过后，的确恨我，觉得这一切都是我的错。我不知道她怎么了，只能一味劝她脱离痛苦，去做心理辅导。终于有一天，她解脱了……”

“她说她不想再恨我了，也不想恨她自己，她好累，只想去陪玲奈。”

你忽然觉得这个故事桥段有点耳熟了，因为龙介也在劝你恨富江。这个念头只不过一瞬间就消失，毕竟富江伤害你是真的，而晴子和平川一成的悲痛，来源于他们的女儿。

还是不一样的。

“晴子死后，我才了解到十字路口的传说，我跟踪这片雾大半年才发现晴子的身影，我追进雾里，被晴子玲奈两个人推出来。”

“她们不愿意看见我，不许我靠近。”平川一成苦笑。

也许，只是她们不想让眼前这个大叔死掉。你无端地想着，毕竟这白雾里，就你一个活物，龙介的肢体很凉，你感觉他不算活着。

“我在雾里挣扎，想和晴子她们团聚，期间窥视到一些关于那个人的事情。因此你被他盯上的时候，我觉得你是个很好的突破口，毕竟你看上去实在是不像他应该中意的人选。”

你也很希望自己不是他理想的人选。

但到底，你还是被他关在这雾里了，连看病都不行，还要别人提供物资。

对于龙介这种押着人家亲属，逼平川一成过来送东西的行为，你作为物资享用者，表示有些许的良心不安。

但也仅此而已。

你斗不过龙介的。

“他还是第一次和我沟通，居然是让我买东西过来，还答应会让我见晴子一面。”平川一成看向你手里的医药箱，你有些尴尬，像拿着你的犯案证据。

“事出有因。”被暧昧对象半夜追杀，然后遇见一个执着男，这种事听上去实在是太奇怪了。

“不管怎么样，以后需要的生活用品，也可以找我，我可以多见见晴子她们。”平川一成很快整理好自己的状态。

……

你没有在雾里常住的打算啊。生活用品什么的，在雾里真的有办法正常生活吗？

如果不想睡觉，你在这雾里大概只能睡大街上。

好艰苦的条件，更想逃了。

平川一成还想和你说什么，甚至交换联系方式，但你的手机没有信号，只得作罢。

你拎着医药箱在雾里打算找个地方处理，龙介就站在街角，看着晴子消失的方向。

“为什么不恨？”他没由来出声。

“什么？”你正在想让龙介帮忙处理伤口的可能性，耐心地搭理他。

“明明只要把恨意坦诚地说出来，就能成功报复对方，”龙介空洞的眼睛锁定你，“为什么她宁愿死，也不恨呢？”

你哪里知道这么伟大又复杂的命题答案。

再说了，依你之见，龙介也不能置身事外。

“那你呢？你为什么不恨他？”龙介见你回答不上来晴子的问题，转而问你自己。

“恨啊，哪里没恨？”你随口敷衍着，你恨富江能怎么办，你走不出这片白雾，什么仇恨报复都是妄想。

骗人。

只停留在口头的恨，根本没有任何意义。

“那你想怎么报复回去？说不定我有兴趣帮你。”龙介没打算给骗子台阶下，还给你递了更高的台阶。

怎么报复回去？

你脑海里闪过富江的脸。

杀了他？不不不，你是遵纪守法好市民。

打他一顿？他皮肤会不会留痕？感觉有点影响他的美貌……

骂他几句？富江那么娇气，哪里受得了挨骂，肯定立刻就会尖叫，搞不好当场分裂，然后两个人一起对你说别生气了，时不时互相骂对方几句……

真是令人头疼。

“原来你不恨啊。”龙介凑近端详着你的表情，“你很喜欢他？连他想杀了你，也可以消气。”

“没有吧？”你哪有很喜欢富江，绝对没有。

龙介恍若未闻，“喜欢他什么，脸吗？”

富江的容貌是所有人都会注意到的优点。

“是吧……”你含糊地承认。承认喜欢富江的脸，这没什么丢人的。

龙介意味不明地哼一声，“我记得，你喜欢过我。我这张脸，比起他的呢？”

如果因为喜欢富江，而舍不得恨富江的话，那让你换一个人喜欢不就好了？喜欢他的你，一定更合他意，更让富江崩溃。

“诶？”你怀疑自己听见了什么。

天杀的，没人告诉你和未知生物恋爱会变成这样啊！

“由纪，好好想想，”他声音缓慢而轻柔，如同一段温柔的旧梦，要把你带回以前，“你一开始占卜的，是你朋友和富江，我和你的恋情啊。”

“现在，让这一切回到起点，不好吗？”

“你已经完全忘记喜欢我的感觉，被富江哄骗了吗？”

回到起点……

你回忆起初见的时候，你体验过的，前所未有的疯狂。整个大脑都被龙介占据，心脏也因为他才跳动。

是了，你怎么能忘记这种感觉？

明明你从未在其他人身上体验过。

“龙介……”你喃喃出声。

如果富江背叛了你，想杀掉你，你也应该放弃他的，足以和富江媲美的人就在眼前。

“由纪，告诉我，”龙介的话语蕴含着兴奋和挑拨，“你当初找我占卜的问题是什么？”

这一点都不难回答，你直愣愣地注视他的脸，他脸白得一丝血色也无，偏偏点缀着血色的唇，鬼气和冷艳交织。

“请问，我能和你有结果吗？”

龙介在重逢的时候，对你说了初遇时的话，而你现在也对他重提初遇的占卜。

你们都在重逢的时候，记得过去的相遇。

命运一环扣一环，你和龙介好像两只被撞进对方缺口的戒指，并不是一对，却被巧合凑成一对。

“顺着你的心去做，这一切都取决于你的努力。”龙介给的答案和你第一次得到的答案，相似但不相同。

取决于你的努力，要做到什么程度？

你茫然地看着龙介，他不是一个好的恋爱引路人。

富江的恋爱，习惯他自己索取，不管你同不同意，富江都会在你这里尽可能地索要他想要的回应，因此你并不需要努力做什么，只要学会纵容就足够。

龙介则全然不同，他偏好在一边引导，饶有兴趣看你能做到什么程度，可你连怎么做都不清楚。

他的引导非常有限，因为他生疏。

如何挑唆别人关系破裂，他很擅长，可如何引导别人爱上自己，他除了脸以外，也不知道该做什么。

而他之前往往会用爱的名义，让别人去死。你可不能死，你得好好活着，才能发挥最大的价值。

深海中的鮟鱇鱼为了更好的狩猎，会有一个小灯笼，诱惑虾蟹靠近。现在你就是他的灯笼，富江就是被他正打算折磨的目标。

哪有猎人会熄灭自己手里的灯？

他得想别的办法，让这盏灯学会忠诚于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