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是漆黑的宇宙，雷达上是密集的红点，通讯里是没有回应的电流音。

冷汗从宋月华额角不停滑落，哪怕忍受着巨大的痛苦，手中机甲的操作也未有一分变形。

杀不尽的蚧种群几度差点突破星舰群防线，都被宋月华的先锋军里的beta们拼死拦下。

精神力链接的另一端的omega们几乎都失去了作战能力，以往先锋军中主战力omega们只能回退至星舰中，以免妨碍到队友们作战。

更令军心动摇的是，几名omega士兵在众目睽睽之下当场异化成蚧种，若不是宋月华铁血手腕即刻杀死异变者，用强大的精神力暂时稳定军心，第一道防线已经失守。

长时间的精神力链接与费尽心神的战斗，让宋月华疲惫不已，头疼得几欲炸裂。

无论副官与下属如何劝阻，她都没有断开精神力链接。

因为她突兀地想起一年前，她前去监狱质问俞寻舟弟弟的死亡时，俞寻舟苍白死寂的面容。

原本年轻气盛的omega首席像被什么压垮了身体，眼神如一滩死水，他对队友的死亡避之不谈，只说道：

“等你到那一刻就懂了，我只能给你一个忠告，无论如何都不要断开精神力链接——尤其是与omega队友的。”

置身在危机中时，亲眼目睹下属异化的宋月华此时才明白那日年轻omega的眼神。

也隐隐猜到了弟弟死无全尸的原因。

所以哪怕精神力海枯竭，鲜血从七窍流出，宋月华也沉默支撑着精神力链接，这是她身为将领的责任。

至少，要撑到援军抵达。

宇宙黑暗静谧，眼前看不到一丝光。宋月华不敢回头，在她背后是数亿生灵的期许，她绝不能让西贝尔星系成为第二个银莲星系。

*

“十分钟前，反抗军向第三防线发起袭击……”

“第一军团属蓝河舰队正与反抗军作战。”

“第三军团、第四军团支援即将进入西贝尔星系，预计10小时后抵达。”

俞寻舟领着言追登上星舰后，直奔指挥中心，身后的几位情报官将短短两小时里的新战况汇报给他。

俞寻舟目光快速掠过可触屏上密密麻麻的数据、情报，还能分心回复：“暂时不用管反抗军战场，我们的目标只有守住前线，支援宋准将。”

“附近能够出动的beta士兵大概是多少？”

协助俞寻舟的少校表情微僵，西贝尔星系边防线alpha和omega占比一半一半，但beta基本只有后勤士兵。

但指挥权目前在俞寻舟手中，少校也不好忤逆，只得询问：“特殊性别士兵有什么问题吗？”

俞寻舟沉吟不语，同宁飞耳语，让他的小队准备外太空机甲作战。

“我刚才在临时会议上就有告知过诸位，今天这场支援和以往不同，特殊性别极有可能增加作战负担。”

看指挥所里众人不以为意的神情，俞寻舟沉下脸，到底没有发作。

星舰群离开要塞，进入跃迁轨迹后，便离开指挥所前往机甲停靠区。

他刚一离开，指挥处议论纷纷。

“说得他好像对宋月华那边的情况了如指掌一般。”

“他是不是不想alpha立功，谁不知道往年西贝尔边防线死亡率是最低的，还不是因为第三军alpha多——”

“要不是长老令，他一个没军衔的家伙怎么可能——”

语气愤愤地模样，全然忘记了几小时前的他们寄希望于俞寻舟，想要靠同这位强大且年轻的omega征战，赞下军功，脱离最边缘要塞。

少校轻咳两声，截住下属的话头，“临阵质疑指挥是对战场的不尊重，既然他不需要特殊性别外空作战，那我们就听令在星舰中掩护机甲兵。”

也免得去蚧种群里送死，这可是俞寻舟要求的，他们听从指挥而已。

无论输赢，都没有损失。

机甲停靠区，明遥正在检修荧惑，作为俞寻舟专属药剂师加机甲师，没有人比他更了解如何在短时间内快速找出荧惑存在的隐患。

听到熟悉的脚步声，明遥合上荧惑手臂区外壳，护目镜往脑门上一推，朝着机甲主人挑眉，“结一下我跨星系的服务费？”

俞寻舟不语，扔给他空间纽，里面是两枚4级蚧种脑核，其中一枚正是a虫的，剩下还有不少蚧种残肢，已经被大致处理过，初步估算至少值上千万星币。

明遥疲惫一扫而空，瞬间忘记了对大魔王诸多不满，谁不喜欢星币。

俞寻舟站在围栏处，仰视着他的机甲战友，“调整好了吗？跃迁结束我会第一时间外出。”

明遥顺着手臂落到安全平台，“可以了，精神力辅助线路有外力攻击的痕迹，我只能简单处理，等回首都星才能换上新的，你自己注意。”

他没有询问什么东西可以突破俞寻舟的精神力防御，冲击到荧惑内部线路，有些事情知道太多不好。

明遥微抬下巴，仿佛才注意到大魔王身后的alpha，问：“你家alpha不戴颈环没关系吗？”

俞寻舟抛动手中的空间纽，将荧惑收回，“能有什么事，不至于连这点信息素控制力都没有。”

一路沉默的言追闻言，心中越发难受，俞寻舟明明很信任他，反倒是他处处对俞寻舟设防。

哪怕迟钝如明遥也察觉两人之间僵持的气氛，他拢了拢工具，“言追那台机甲不用检修？”

言追下意识看俞寻舟的脸色，后者还在抛动手中的空间纽，“不用，制式机甲而已，哪请得起首席机甲师大人。”

明遥轻嗤，知道俞寻舟在揶揄他，懒得理会。

“我也不多问你失联这段时间经历了什么，”收拾好工具的明遥，走到俞寻舟面前，拍了拍他肩膀，

“我还是那句话，别不把自己的命当回事，联盟的未来还轮不到你一己之力担着。”

俞寻舟回复：“我有分寸。”

你有个屁分寸，明遥腹诽，又打量了几眼旁边的alpha，确实是风华正茂的alpha，能够激起omega的征服欲，也是第三军会想要拉拢的类型，可惜遇到了绝情的大魔王。

“活着回来。”像往常每一次出任务般，明遥在俞寻舟耳边轻语。

而俞寻舟却没有像往常那样给出承诺。

跃迁进入尾声，ai向所有人发出预警，少量被选中的机甲兵集中在准备室待命。

俞寻舟凝视着无边的黑暗，精神力紧绷，耳边已经隐隐听到了那些呢喃。

言追始终站在他身后半臂远的位置。

俞寻舟在凝视深渊时，言追在凝视着窗户上倒影的影子。

ai发来是否准备离舰请示，俞寻舟这才收回涣散的视线，透过倒影与言追对视了片刻，错开目光打开手环进行下一步部署。

“我没有想与你为敌。”言追的声音被ai播报声掩过，但他知道俞寻舟听到了，

“只要你还需要我，我会一直待在你身边。”

alpha郑重许诺，他当然知道承诺的重要性，也知道此举称得上是背叛启明星，背叛父亲。

但言追还是选择这么做，或许是精神力交融过，直觉告诉他俞寻舟与启明星并非不死不休，俞寻舟并不像他表现出的那么憎恶所有alpha。

况且如果启明星和L已经违背了初心，他离开启明星寻求新的变革之法就必须要依靠俞寻舟。

听到alpha所言的俞寻舟，终于赏给了对方一个眼神。

俞寻舟的瞳色更浅了，以前是深蓝，如今只余下浅淡的天青色，他仔细观察言追，见不像是玩笑，才给出回复：“诺不轻许。”

言追想着俞寻舟不信也没关系，他会靠行动证明。

还想说些什么，俞寻舟却抬手打断了他。

军部紧急通讯闪烁着，俞寻舟接通后星舰指挥处少校的面容出现在屏幕中。

对方焦急中带着拘谨，“俞少，还请您即刻登上星网！”

俞寻舟不明所以，还未回复，明遥的消息也弹了出来：

[反抗军疯了！！！你快看直播！！！]

附带一个星网链接。

俞寻舟心中升起不祥预感，毫不犹豫点进链接。

只见直播间里反抗军头领L身着黑袍，戴着诡异的小丑面具。

他说：“……我现在正位于西贝尔星系！将第一视角超近距离直播前线伟大的omega们对抗蚧种！”

“登登！”他一把扯下身后的黑布，露出巨大铁笼里关押着的omega。

小丑面具死死贴在直播镜头前，上扬的嘴角说不出的诡异，“先从对抗种群共鸣开始吧~”

*

“李念，援军还没到位？”宋月华晃动着手中的营养液，过渡消耗让她觉得恶心反胃，营养液都喝不下。

他们先锋军与要塞断联两日，几个小时前蚧种攻势暂缓，才找到机会重新恢复通讯。

beta副官回复道：“第三防线遭遇反抗军袭击，核心枢纽被毁，陆少将回复优先守住第二防线。”

宋月华不敢置信地站起身，“他们疯了？”

“最新回复是会在附近陨石带投放一批诱饵，暂缓先锋军压力，预计三个宇宙时后会有一支舰队前来支援。”

诱饵即低等alpha，对于即将产卵的蚧种而言是补品。

但治标不治本，蚧种迫切需要在能源充沛的地区产卵，在这片区域防线之后拥有几颗能源星球，是蚧种首要目标，无论如何它们都会反复尝试冲破这里的防线。

宋月华暴躁地在指挥处来回走动，指挥处绝大部分都是omega，受蚧种影响，如今几乎都躺在医疗舱里。

“你有没有将这边的异常上报，对面怎么说？有解决办法没？”

李念摇摇头，“那边只说明会报告上级。”

“废物！第三军的废物！”宋月华按捺不住踢翻椅子，“等他们想出办法，我们的人都死光了——”

短短两天作战，她三千先锋军，就损失了将近一半的omega士兵，alpha在这场精神力冲击下同样起不到任何作用，只能依靠不到五百的beta们在苦苦支撑。

而异化的omega与失控的alpha在这些士兵心中留下了不可磨灭的恐惧，舰队里人心惶惶，医疗舱都彻底不够用。

“异化致死的士兵数量42名，重度异化数量263名，轻度异化396名，全都为omega。”

“此外其他未异化的omega也有一定程度精神力损伤，其中不可逆损伤人数为……”

触目惊心的数据让宋月华很难保持应有的冷静，她颓然地坐在指挥椅上，“为什么都是omega，这太奇怪了，以往有过这种情况吗？”

副官与下属们都无法回答她的问题，同样身为omega，勉强还能支撑的几位下属更是面如土色。

“alpha也有一定影响，但只是精神力失控或是进入易感期，往年同样有此类现象，目前没有发现有异化。至于beta似乎完全不受蚧种影响？”

“是不是反抗军的阴谋，针对omega的新式精神力毒素？”

“据说反抗军有一种药物，可以使alpha免受omega或是蚧种信息素影响，研发出针对omega的药物也不为奇。”

“问题在于，我们的人什么时候接触到了这种毒素？还是说舰队里有内鬼？”

几名下属忧心忡忡猜测着，敌人是蚧种还是反抗军都并不可怕，可怕的是未知的手段。

谁也不想莫名其妙异化成虫子。

宋月华勉强用了些食物，身体与精神上仍然疲惫至极，但她还不能松懈，蚧种随时可能发起新一轮进攻。

所幸算算时间援军就要来了。

“支援还有一个小时抵达，舰队的指挥是谁？”

李念欲言又止，慢吞吞地吐出指挥的名字：“是俞寻舟。”

却没想，宋月华眼睛一亮，心想俞寻舟那小子说不定是联盟最了解目前情况的人。

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对，那小子的队友包括他自己全都异化了，他多半也不会应对这种情况。

虽然俞寻舟说过绝对不能解除精神力链接，但现在没有维持精神力链接，也并未见到大规模异化，说不定俞寻舟所言也并非完全正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