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低哑着声音,凭感觉向前一点点试探,像是很没有安全感一样用手覆在季忱的侧颈,微微施了点力气,指尖触到发尾。
“你在骗人吗?”季忱拧起眉毛质问他,内心不安起来。
“骗你是小狗。”简郁眠的神情没什么变化,但语气竟然听起来有点可怜。
氛围瞬间被拉到午夜场,要不是他的眼神实在太迟滞,季忱都以为这人在开玩笑。
但失去了视力,他怎么看起来一点都不着急?
“那怎么办,这种失明还会恢复吗?”
“只是暂时的,但是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恢复。”简郁眠摇摇头,撤开手:“在恢复之前,麻烦季医生照顾我了。”
听到这里,季忱松了一口气,只要不是永久失明就好。他怕黑,所以理所当然地觉得,失明也是一件很痛苦的事情,忍不住感同身受。
“那你要向我支付医药费的。”
“你想要什么?”
“现在想不起来,先欠着。”
好想给简郁眠画一幅画。季忱仗着他现在看不见自己,便肆无忌惮地用眼神替代画笔,在对方脸上留下一道道痕迹。
他话锋一转:“那里的东西你还真敢喝啊?谁知道原材料是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落日之城连植物都没有,里面放的肯定也不是真正的迷迭香。”
“嗯,能尝出来区别。”
简郁眠似乎是感受到季忱一直在看自己,喉咙不自觉地有些发涩:“你知道我之前是在哪里,真正接触到迷迭香的吗?”
“在哪?”
赏金猎人的五感比起常人会更敏锐,即使视觉被剥夺,耳朵里捕捉到的声音也可以辅助他们做出判断。
简郁眠凝神听了一会,然后精准出手捉住了季忱的手腕。
“你直接叫我把手给你不好吗?再说了,我手上有什么?”
季忱甚至有想过,简郁眠会在他手上突然变出一根迷迭草,都没想过他是要握着自己的手把人扯到怀里。
“啊!”
所以他被地心引力引导着,向简郁眠扑过来的时候,谁都没有刻意稳住重心。于是两个人一起倒在柔软的沙发上,皮革被压出凹陷和褶皱。
是季忱及时用手肘撑住沙发,才没有让上次的“意外”重演。
“简郁眠,你到底要干什么?”
见对方没有要起来的意思,季忱干脆破罐子破摔也保持着这个姿势。
他简直忍无可忍,这几天蓄积的暧昧已经到达顶点,快要触及到红线,急需一个发泄口。
季忱不去看简郁眠的眼睛,反而直勾勾地盯着对方的嘴唇。
他本来就喜欢男人,简郁眠又不是不知道。季忱心里想着,如果都已经进行到这份上,简郁眠还要拉着自己往他身上凑的话,下一秒自己可能就会直接不管不顾地亲上去。
“我想说……”
简郁眠被压着也不紧张,呼吸依旧平稳。他终于有所动作,那双手虚虚扶在季忱腰间:“我想说你身上的味道很好闻,迷迭香的气味,但不完全是。”
季忱身上的气味不只有迷迭香,简郁眠想说的也不止这些。
季忱并不满意这个回答,于是轻笑一声似是嘲讽他的谨慎。
简郁眠的大衣在进屋时已经被脱下,此时只剩一件黑色的紧身高领毛衣,隐隐勾勒出肌肉的轮廓。
他拽着人的衣领坐起来,彼此整理好着装,以为这件事就要被揭过。
“还有橙花。你喜欢吗?我身上的味道。”
季忱突然一记直球打过去,简郁眠的耳廓便肉眼可见地迅速泛起红。
“我是在你身上,第一次接触到迷迭香。”
简郁眠看不见,只是闭眼重复着这个事实,听起来却比任何花言巧语都要让人脸热。
“季忱,我要喝水。”
这段简短又让人头昏脑涨的对话,就被简郁眠突然出现的要求打断了。季忱若有所思地挑了一下眉,不拖沓,起身扔下一句:“等着。”便离开客厅。
简郁眠在沙发上正襟危坐,果然在失明之后,自己的行为就会因为无法看见周围的情况,而变得难以控制。
简郁眠看不见季忱,就会下意识地觉得对方离自己很远,甚至根本不在身边。于是他控制不住地想要去靠近季忱,牵手,拥抱,以确认他没有离开。
即使简郁眠没有这么做的理由,因为两个人之间,什么名副其实的关系都没有。
想到这一茬,他就觉得迷茫。
季忱去倒水了,可是为什么还不回来?
他生气了吗?因为刚才自己的犹豫。
或许自己应该再坚定一点,再主动一点。
“季忱。”
开口才发现声音蒙上了一些厚重的沙哑。
没有回应,也没有其他暂时能让简郁眠安心的声音,离开他的不仅是视力,更是那份原本岿然不动的理智。
“季忱?季忱……”
简郁眠还是反复喊着这个名字,没有得到回应,他干脆直接从沙发上站起来,绕过茶几去找人。
简郁眠已经很熟悉家里的构造,其实根本用不着季忱照顾他,他就能避开大多数潜在的危险。比如说不小心撞到什么地方,或者被东西绊倒。
季忱就拿着圆口杯子斜靠在墙上,把一切都尽收眼底。
“简郁眠,我看你好像也不是很需要我吧,这不是很熟练吗?”
慵懒带笑的声音在空气里响起,简郁眠脚步一顿,转过身来面对着季忱所在的方向,一身低气压地走过来。
“季忱,刚刚喊你为什么不答应?”
明明应该是充满控制欲的质问,简郁眠却把这句话说出了另一种意味。
像是心碎掉之后他又一片片组装起来,然后把这样一颗漏洞百出的心展露给季忱,却又害怕季忱真的看破自己。
季忱翘着唇角,晃荡了两下杯子里的水,漫不经心地警告他。
“你喊我我就要答应,你是我什么人?不要再往前走了,不然别说我欺负你看不见。”
简郁眠果然在原地停下,但半秒之后又继续往前迈了一步:“想怎么欺负我,随你喜欢。”
“哗啦!”
一杯水就这么直愣愣地泼到简郁眠的脸上,温热的。他并不意外,也没有躲,像当初在图书馆季忱给他的那个巴掌一样。
银白的发丝被打湿,像是半融化的雪。
水流顺着额角往下滴。被液体光顾过的地方都留下淋漓痕迹,滑过硬挺的眉骨和鼻梁,来到唇边。
简郁眠觉得这杯水不能浪费,应该可以喝。于是鬼使神差地伸出舌头勾走那滴水珠,在口中还仔细地品了品味道。
如果是用来解渴的话,效果比直接喝差了一点,但是胜在方式新颖,还有自己喜欢。
“真的不躲吗?是随我喜欢,还是无论我做什么你都会允许?”
没想到这一泼,反而让季忱看见了另一面的简郁眠,有点不正经和……色气。
尤其是刚刚他没有第一时间擦干净,任由水液往下流,甚至还舔了舔那些沾到唇上的水珠。
让人感觉不像是正常人会做的事情。
季忱放下杯子走上前,还是忍不住用手抹去简郁眠脸上的水:“简郁眠,你傻不傻?”
“我记得这个问题,我已经给过答案了。”
一个总是惹你生气的傻逼。季忱脑海里浮现出这句话,他只是庆幸简郁眠现在看不见自己的表情。
“这杯水是不是本来就应该给我喝?”简郁眠的心重新平静下来,好以整暇地还反过来问季忱。
“我刚刚是不是让你别往前走了?”
季忱白他一眼,虽然不想承认自己泼了简郁眠也有爽到,但是如果当时简郁眠停下,他也不会下手的:“你这不是自己往枪口上撞吗?”
季忱总感觉心有点酸酸的,又想欺负简郁眠,又舍不得他被欺负,特别矛盾。
简郁眠似乎不太认同季忱的话,摇了摇头:“那来试一下,我究竟有没有撞上枪口吧。”
简郁眠低声说,模拟着刚刚的情况,后退一步再向前走去。
但这次没有那杯即将泼出去的水,季忱被简郁眠搂入怀里,揽住他肩膀的手一点点下移,最终还是没有放在腰上。
“按照你的假设,像这样贴在一起的时候,我们有无数个心脏会被子弹击穿的机会。但其实什么也没有发生,对吧。”
熟悉的白麝香再次钻进鼻尖,温暖干燥,正如简郁眠的怀抱。柔和暗哑的声音与有力的心跳合并同类项成一种坚定,一起到达季忱脑海,他有点发懵。
“对,我其实不是这个意思……”
一个比喻句被如此认真对待,季忱说的每一句话简郁眠都会记在心里。
“我是这个意思。”
简郁眠听他把话说完,然后重复道。
“我是这个意思,季忱,向你走来从来都不是往枪口上撞。”
“我不会因为靠近你,而受到伤害。你也不要因为害怕我受伤,而不让我靠近。”
他是在说给季忱听,同时也是在说给自己听。
简郁眠眼前一片黑暗,但此刻的思路却是无比清晰又开阔的。
而季忱觉得,简郁眠说的每句话都像是一棵青松在开枝散叶。他给自己铺了好多条路,设下很多种可能性,所以季忱想走哪一条路都没有关系。
“我需要你。或者说我已经习惯我们在一起了,从第一次和你住在这个房子里的时候。”
话锋一转,简郁眠平稳的声音终于出现一丝裂痕。像是冰川融化,它开始表达自己隐藏的、不为人知的诉求。
“所以,季忱,不要离开我。”
他说得很小声,但足以被季忱听见,声音里掺杂了很多颤抖的气息。
似乎季忱真的离开他了,他就会彻底陷入黑暗,然后孤独地死掉。
季忱想走哪条路,简郁眠都可以接受,只要他还在自己身边就好。
“你像刚刚那样突然不回应我了,我也看不见你在哪。”
简郁眠说到这里就再也说不下去,那种患得患失的感觉再次卷土重来。
他不知道自己的害怕会不会让季忱感觉到压力,也很想摆脱眼前的黑暗,却做不到。
现在的形势,完全无法用听觉去做出判断。
是应该继续说下去,还是就此停止?他只是在本能的驱使下,低头去嗅季忱颈间的香味,才勉强找回一点理智。
“你之前曾经开玩笑说我的心脏是迷宫。每次你不见,这个迷宫都像是失去了出口,连我自己都会被困在里面。”
“你……”
季忱张了张口,以往常常都是简郁眠去迁就他,这次其实也不例外,但简郁眠说出了那句“我需要你”,一切就都变得不一样了。
他觉得自己应该学着回馈给简郁眠一些东西,就算是本着“不欠任何人”的原则,他也应该这么做。
“对不起,我是故意的……不是,我不是故意的。”
季忱真想给自己嘴巴一个大嘴巴子,平常伶牙俐齿,怎么关键时刻还嘴瓢?虽然是有点难,但至少开口了。
能感觉到简郁眠愣了一下,然后被逗笑。赶在他说话之前,季忱抓住机会又问。
“简郁眠,我对你来讲很重要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