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看到李欣妍脸上红色的巴掌印时，陆远宁愣了一下。

陆远宁眨了眨眼睛，仿佛是在确认眼前所见是否真实，然而，当她定睛细看时，心中的疑虑被彻底打消——那孩子的脸上，竟然真真切切地印着一个清晰的巴掌印子！

这孩子原本就面色苍白如纸，双颊消瘦，仿佛被生活的重压所折磨，而那巴掌印子，就像是一道深深的伤痕，无情地覆盖在她那脆弱的右半边脸颊上，显得格外刺眼和突兀。

再仔细观察，还能发现那孩子的眼睛微微有些红肿，像是刚刚哭泣过一般，泪水似乎还残留在眼角，透露出她内心的痛苦和委屈。

“有人打你了？”

“没、没有。”

李欣妍匆忙将小脸转了过去，像是一只惊慌失措的小兔子一样，往厕所里的隔间跑去。

陆远宁眼疾手快跑了过去，拉住了那孩子的手臂。

“是谁打你了？我刚才在校门口看到你的时候，你明明没有这个巴掌印的！是在那之后有人打你了吗？”

李欣妍背对着陆远宁，掩藏着自己被打红了的脸颊，她用力扭着手臂，想挣脱陆远宁的手，但陆远宁毕竟已经是成年人，力气远远大过这孩子，无论她如何挣扎，就是无法将双手从陆远宁手上收回来。

陆远宁加重了手上的力度，想把这个倔强的孩子拉到自己面前，挣扎之间，倒是握痛了孩子的手腕。

“痛……”

李欣妍痛苦地皱起眉头，眼角带着泪水。

“对、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

陆远宁下意识地松开了手臂，下一秒，李欣妍已经挣开了陆远宁的手，跑进了其中一个厕所隔间，并反手将隔间的门给关了起来。

陆远宁叹了口气，走到隔间门口，敲了敲门板。

“……欣妍，我只是想帮你，真的，如果这个学校有人欺负你，你告诉我，我和他们没有利益关系，我能帮你说话的。”

厕所很安静，陆远宁的声音在空旷的厕所里带着回声的空荡和孤寂。

农村小学的厕所混合着粪便发酵的酸腐味、尿液的骚气和潮湿霉味，令人作呕，地面上污水横流，黑色的泥浆混着纸巾、塑料袋等垃圾，所谓的厕所隔间的门，也只是几块开始开始腐烂的木头，木板表面布满青苔，稍微推动便会发出 “咯吱咯吱” 的呻吟，仿佛随时会断裂。

陆远宁环视了一圈厕所，厕所的墙面布满污渍，灰黑色的霉斑像巨大的蜘蛛网肆意蔓延，墙角结满了厚厚的蛛网，悬挂着垂死挣扎的蚊虫，厕所里没有照明设备，光线昏暗，仅靠墙顶巴掌大的破洞透进微弱的光。

农村的条件太差了，这所小学像是十多年前村民们手工搭起来的违章建筑一般，她几乎能想象出冬天寒风从四面八方的缝隙灌进来，夏天蚊虫肆虐，这里应该是孩子们最不愿靠近的 “禁地”，每次使用都得要捏着鼻子，匆匆解决后便落荒而逃。

这些留守儿童们，每天都在这样的环境里度过。

他们没有别的选择。

他们的出生就注定了人生艰难的起步。

有的人一出生就在罗马，有的人用尽一生也到不了罗马。

这个世界就是这样的不公平，有些孩子养尊处优，有些孩子哪怕吃一顿饱饭也是奢望。

陆远宁叹了口气，学着殷悦的语气，柔声说道：“你不要害怕，虽然你是第一次见到我，但是我不会伤害你，其实，我以前过的日子，和你也差不多……你知道吗，我从小就被拐卖了，被卖到一个黑恶组织里，给他们当牛做马，小时候去街上乞讨，长大了就成为他们敛财的工具，我并不比你幸运，相反，我看过的东西，比你看过的要更可怕的多。”

厕所里很安静，孩子和老师都在楼上，这小小的厕所里，这肮脏的空间下，只有他们两人。

“你的脸还疼吗？你在这里洗脸，是因为刚刚哭过吧……如果你有什么委屈，都可以告诉我，我现在是一个人，没有在直播，外面听不到我们的声音，我保证会为你保密，没有人会知道今天我们在厕所说的话。”

“……”

“你的爸爸妈妈不在这里，我听说，家里只有一个奶奶和你一起住……我想，你一定有很多话没地方说，你可以告诉我，一来，我不是这个学校的人，也不是这个村子里的人，我不会跟村里的人透露你告诉我的事情，二来，你和小时候的我很像，我很希望能帮到你，哪怕是让你心情舒服一点也好。”

话音未落，厕所隔间的木板“咯吱”一声响了。

李欣妍从门板后小心翼翼地探出脑袋，警惕地看着陆远宁。

虽然她打开了门，但那看着陆远宁的眼神中也带着怀疑和防备，似乎在揣摩面前这个女人的话是否可以相信。

陆远宁微微一笑：“你放心吧，我不会伤害你的，如果你不愿意让别人知道我们今天的谈话内容，我保证不会跟任何人透露，至于打你的人，如果你不愿意说，我也不勉强你，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小秘密，我尊重你的秘密。”

闻言，李欣妍这才将厕所的门板全都打开了。

陆远宁发现，她的小半张脸已经红肿，巴掌印从她的眼角一直到下巴，看起来对方用了不小的力气。

陆远宁倒吸了一口气。

到底是谁对这么年轻的孩子动手的？

李欣妍只是一个安静内向的小女孩，人畜无害，到底是谁这样对她？

“……是个男人吧，我看这个手印的大小，应该不是女人，也不是小孩。”

李欣妍没有回答，沉默了一分钟后，才点了点头。

“是今天出现在学校里的人吗？是老师吗？”

李欣妍先是点了点头，随后又摇了摇头。

“……是学校里的人，但是不是老师？难道……是校长？”

听到“校长”这两个字，李欣妍的眼中流露出明显的恐惧，那惊恐的神色中还掺杂着无助，像被困在陷阱里的幼兽。

只见她往后退了几步，紧张地往厕所的门口看去，似乎在担心自己和陆远宁的对话会被第三个人听见。

这样的恐惧陆远宁太熟悉了。

一瞬间让她想起了自己被困在地下水道时，那些孩子恐惧的眼神。

她讨厌这样的眼神，这是发自内心深处本能的恐惧，这是长期经过虐待后留下的心理创伤。

“……他们打你不是第一次吧，是不是经常打你？”

李欣妍咬着下唇，没有说话，陆远宁注意到这孩子的手紧张地攥着裤腿，似乎在忍耐着什么。

“他们为什么打你？我看其他孩子好像并不排斥这里的老师和校长，难道他们只针对你一个人吗？”

“……他们只打我！”李欣妍突然开口，用沙哑的声音说道，“他们说我不听话，所以要惩罚我！”

“为什么要惩罚你？就算是老师也不应该体罚学生、虐待学生，他们已经违反了教育法了。”陆远宁严肃地看着李欣妍，“这所小学，是不是没有表面上看起来那么太平？那些人是不是藏着什么秘密？”

李欣妍点了点头。

“他们为什么针对你？”

李欣妍看向了陆远宁，求助的表情楚楚可怜：“大姐姐，你能帮我吗？”

“我可以。”

“但是你很快就跟着他们走了，你一走，他们就又会打我……”

“我会在我走之前，办好这些事情，至少，我会解决掉你现在面对的问题，你相信我。”陆远宁说着，双手握住了李欣妍的手臂。

“嘶……”李欣妍露出吃痛的表情。

“怎么了？”陆远宁松开了手，拉过李欣妍的手，挽起她的袖子，她震惊地发现李欣妍的手臂上满是淤青和抽打后留下的伤痕，这些伤痕在她瘦弱的胳膊上十分明显，有新有旧，看着触目惊心，“他们这样在虐待你？！”

“……因为我看到了一些不该看的东西，而且被他们发现了。”

“什么？”

“他们为了警告我闭嘴，就一直打我，还威胁我说如果说出去这些事情，就会打死我和我奶奶……”

李欣妍的声音戛然而止，喉间像是被什么东西死死卡住，她用力咬住下唇，齿痕几乎要渗出血珠，肩膀剧烈地颤抖着，双手死死揪住衣角，指节泛着青白，委屈的泪水大颗大颗地涌出，顺着脸颊滚落，在下巴汇聚成晶莹的水滴，啪嗒啪嗒地砸在褪色的衣襟上。

“我……我一直在忍……我都不敢……不敢告诉奶奶……”

她紧紧抿住嘴，努力压抑着抽噎声，胸腔剧烈起伏，每一次呼吸都伴随着压抑的呜咽，仿佛全身的力气都用来克制即将决堤的情绪。

陆远宁表情一沉：“你到底看到了什么？”

“我、我曾经到后山上采蘑菇的时候……看到……看到树林里的那个小屋子里，关了很多姐姐……”

“什么？！”

“不、不只是姐姐，还有很多和我差不多大的小孩……我当时很害怕，我想跑，但是被他们发现了，从那时候开始，学校里的老师和校长就都变了，他们……他们动不动就打我，不允许我和外人说话，也不允许我逃跑……否则，否则就打死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