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明白。
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这么恨宋临青,却又那么想他。
想他摸自己的头发,想他跟自己讲他永远记不住的植物,想他……
每每想到大雨滂沱那天,他便猛然惊醒,绵长蚀骨的思念骤然变成不可得、抓不住的怨恨,混着身上的痛绞作一团乱麻,他想不到抓到宋临青他要怎么做,可他就是要见宋临青,一定要见面。
“你醒啦?”
胡帆拿着饭盒进门,坐到床边问,“宋临青是谁啊?我听你昏迷的时候念着这个名字,是你喜欢的人吗?”
纪山英心狂跳了几下,他接过筷子往桌上一戳,目光冷冽:“仇人。”
假意施舍他可怜他,最后又夺走一切,将他踩进地里羞辱,怎么不算仇人。
“呃……”
胡帆瞧着纪山英那总是戾气冲天的脸,不由地伸手用指尖戳了戳纪山英的肩膀。
纪山英一脸莫名其妙地看向他,他呵呵笑道,“你别总是跟个刺头似的,这么凶,很吓人的。多笑笑啦。”
“……你怕就离我远点。”纪山英垂下眼,把桌子往自己面前移。
胡帆哎呀了一声,把自己饭盒放桌上,凑到纪山英面前去吃,边吃边说:“叫宋凌那个,省队选拔赛的时候都没见他来跑,怎么就排名比你还前?看他今天那垃圾实力,估计是家里有本事。你今天打了他,虽说他活该,但你以后肯定要遭罪的。”
纪山英停住筷子,盯着胡帆看了几秒,说:“我的脚就是他害的。他只要弄不死我,就是我弄他。”
胡帆惊讶得半天说不出话,好半晌才问:“你不疼吗?你脸上的伤,脚上的伤,还有以后的一些真假难辨的意外伤,你不怕疼吗?”
疼。
循着这个字回溯,纪山英只记得宋临青那双结满冰霜的眼,里面全是嫌恶的冰凌,根根都扎进他年轻火热的心脏中,那样的痛,仿佛被冻死在寒冬腊月,心紧紧缩着,半分都没法呼吸,勉强动一下,刺骨的寒风就窜进被扎得鲜血淋漓的心脏,疼得生不如死。
如果那天没被分开,他也许真的要咬死宋临青;如果没被绑住,宋临青这辈子都别想离开山花地,他会每天都守在他身边,寸步不离,除非那双眼里再下一场温柔的雨,化掉那些冰霜,他才原谅。
“这些疼,都不及宋临青给我的万分之一。”纪山英咬着排骨,眼里的痛楚一闪而过,转瞬燃起意味不明的情意,“我一定要狠狠亲他一口……”
“啊?啥?”胡帆不可置信地睁大眼睛。
“揍他一顿。”纪山英回神,清了清嗓子又重复一遍,“狠狠揍他一顿,揍得他跪地求饶。”
胡帆喝了一大口汤,也义愤填膺道:“看起来宋临青真的是一个很坏的人了,怎么都姓宋啊,你说他和宋凌是不是……”
“不一样!”
纪山英出声打断,他不知道怎么表述清楚自己跟宋临青的的关系,以及宋临青不是坏人,他急得饭也不吃,冥思苦想了好一会儿,只说,“反正你别把宋凌跟宋临青放在一起就对了,他们不一样。”
胡帆哦了一声,心里默默想,看起来宋临青是真的坏透了,比宋凌还更胜一筹呢。
比完这场赛,也就证明能留在省队了。队里放了他们几天假,让他们回家收拾行李来训练院区住下,准备开始正式训练。
这期间很多大大小小的比赛,如果被国家队看中,说不定就能参加十月的亚运会。
纪山英很开心,给爸妈打电话报喜,说他进省队了。
“不是被刷下来了吗?怎么又进了?!你是不是骗我们?”
“是真的!”纪山英此刻不在乎爸妈是否支持自己,反正他们总是觉得自己不行,待在山花地才好。他只知道自己离宋临青又近了一步,“进了省队每月都有几千块工资拿的,不需要你们再出钱。等我拿到了钱,就把这几年外出比赛的钱都还给你们。”
“还有这好事?进省队能拿钱啊?你不早说!”纪爸也赶紧凑过来,“一个月拿多少啊?”
“两千多块。”纪山英折了一半多说,他要存下一笔钱用来做其他事,不能全说。
“两千块就够你在上面吃住吧。也太小气了吧,好歹也是省运动员呢。”
纪山英说:“之后比赛拿奖会有很多奖金,已经足够了。”
刘凤仙叹了口气说:“行行行,总归有事干有钱拿,我们也就不管你了。要是钱不够用,记得给我们打电话啊。”
“知道了妈。”纪山英的心软了下来,“你们注意身体,帮我照顾好哞哞,我过年带着奖杯回来。挂了。”
挂了电话,他拄着拐杖打算去洗澡。胡帆刚洗完从浴室出来,他接过纪山英手里的盆说:“你这脚不能洗澡吧?少洗一天也不会怎么样的。”
“……脏。”纪山英拿过自己的盆,一瘸一拐走进浴室,“我有洁癖,不洗会难受。”
以前没有,后来每往山花地走出一点,他的洁癖就重一分,洗澡要洗一个多小时,要把所有犄角旮旯都洗干净,沐浴露也要涂很多。
其实什么香味都要重,洗衣服也是,洗衣粉不要钱地往里倒,闻着衣服上的香味,能让他减少一点焦虑,耳边那些难听的声音也会小一点。
胡帆见纪山英每天洗澡洗衣服收拾房间,把自己收拾得干净又香,忍不住夸赞:“帅得人神共愤,还这么勤劳持家,纪山英,以后你老婆有福啰!”
“我帅吗?”
出来到外面,各色各样的人都有,纪山英见到了更多的人,从山村来的自卑如影随形,他对自己的长相并没有清楚的认知。
听了这话,胡帆震惊不已:“你不帅谁帅?”
他把纪山英拎起来,带他走出男宿舍区,在女宿舍区下溜了一圈,那窗户里的人头一个接一个地往外冒,路上碰上几个,都一脸含羞带怯地跑开。
然而纪山英看不懂女生,他觉得她们这样是在嫌弃他,把他当猴看。
“走、走回去吧。”纪山英遮住脸,说,“我太黑了……脸上还有雀斑……”
“诶你……”胡帆急得要挠腮。
“帅哥!诶诶诶,抬头看这里!给我个微信啊!”
“我也要我也要!”
楼上好几个人女生都开始起哄。
胡帆看纪山英拄着拐杖走得飞快,他恨铁不成钢,抬头看过去说:“姐姐们是要我的微信吗?”
“不是你!是那个!那个腿受伤的!怎么拄着拐杖也走那么快啊?弟弟,诶!别跑啊!等等我!”
纪山英回到宿舍坐了好一会儿,胡帆才喜笑颜开地从外面跑回来,他划拉了十几个联系人,说:“铛铛铛!这都是要加你的美女们!拿去吧,不用谢,一个加我的都没有啊啊啊!你这个大帅哥还不安慰安慰我?”
“都给你吧,我不需要。”纪山英微微勾唇,说,“谢谢你,胡帆。真的很谢谢你。”
“谢我干啥。”
胡帆坐到床边,搂住纪山英说,“咱俩以后在队里就是最亲的亲人了,互帮互助,应该的。再说你真的让我很佩服,我做不到你这么勤劳,也不敢跟宋凌那种有钱有势的人正面硬刚,我胆小怕事,以后肯定也会遇到麻烦,只希望你能跟我做肝胆相照的好兄弟。”
纪山英将胡帆上下打量了一番,笑道:“虽然眼睛小了点,但在外面,我就当你是哞哞吧。”
“哞哞是什么?”
“我家的小水牛。”
“诶你这人没意思了啊,我把你当兄弟,你把我当牛马呢!”
纪山英笑而不语,胡帆气不过,又不好意思跟伤号动手,拽起纪山英说:“占了哥哥的便宜,现在该你补偿我了,走去吃饭,我们抢第一!”
伤筋动骨一百天,到春末时,纪山英脚上的石膏拆了,能够尝试落地走路了。
他急切地想要快速康复,因为很快就要到五月二十一号了。
五月二十一号,是他十八岁生日。他没跟胡帆讲,因为他不打算待在宿舍,他要去金北。
以前他听人说过,如果很想要什么东西,就要在生日那天在那个东西面前许愿,离得越近,愿望越灵。
他想要见宋临青,十八岁这样珍贵的生日,他要用来许一个跟宋临青见面的愿望。
给胡帆发了他请假的消息后,他早早收了东西就去机场候机。
第一次坐飞机,他顺着指路牌走,一路磕磕绊绊,中途被路标搞晕,问了工作人员,工作人员语气冷淡,眼神似乎有些不屑,纪山英不好再多问,在机场里转了一大圈,才找到自己的登机口。
坐上飞机,他的心也忍不住雀跃起来,他知道宋临青在金北大学,他打算去那许愿,说不定许愿结束,宋临青就出现在面前了。
做着这样的美梦,三小时后,他满怀期待地走出金北机场,怕坐不明白地铁,他打了车直达金北大学。
金北大学在市中心,路上全是车,堵得纪山英这个不晕车的人也有点晕了。他看着外面灰蒙蒙的天,心想宋临青不应该待在这样的城市,他就该生活在南春,那样生机勃勃,四季如春的城市,养宋临青这样漂亮的人再好不过。
堵了两个多小时,到的时候天都隐隐有些黑了。纪山英站在气派又精美的金北大学大门前,他没有踏进去的勇气。
这段的距离,也是他跟宋临青的距离。
他清楚地看到。
他绕着围墙走,找到一个角落,他拿出买的小蛋糕,点亮插了18字样的蜡烛,明亮的火焰倒映在他瞳孔里,他闭上眼许愿—
让我离宋临青再近一点吧,拜托了。
让我跟宋临青快点见面吧,拜托了。
让我跑得再快点,直到跑到宋临青面前,拜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