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宋清，姚曳总是看不明白，为什么明明知道自己的存在，这个人却能够泰然处之，好像根本不在乎似的。

偏偏方哲明也是同样态度，还有段二模凌两可的说辞，总是能成为他计划里易燃易爆的隐藏炸弹。

——他怕的是方、宋二人确实没有感情，却仍愿照着家里的意愿联姻结婚，那样他所有的计划便会失去意义，首先方哲明在明面上就不再只属于他。

故而他希望能从段二身上收获些什么，也许问着问着，这个人会忍不住对他说出实情。

殊不知段二因为话题的突然转变，被问了个措手不及。

在说与不说之间，段二是倾向于说的，小姚都愿意为了方哲明不顾自身安危，还有什么不能说的，他才没有方哲明那么矛盾，前怕狼后怕虎的。

但是他还是谨慎地先问。

段二：小姚，哥先问你，你有多喜欢你方哥？

姚曳：（不假思索）很喜欢，超级喜欢的！

没和方哲明深入接触的时候，姚曳追逐的只不过虚幻的倒影，方哲明被他的幻想包装得严严实实，像是小孩子渴望已久却总也得不到的高级玩具。

深入接触后，真实的方哲明被撕开精美的包装盒，内里隐藏的是比任何玩具都要美好的成熟灵魂，让姚曳更加急盼得到，完完全全拥有。

段二：（满意地轻叹一口气）行，有你这句话就行，哥把所有都告诉你，就当作是还你酒吧那次哥欠下的人情债，不过你可不能和老黄说是我说的，我怕他会骂我……

跟着，段二将联姻背后的真相和盘托出，包括方初与许丽君的内斗，闪星之前的资金危机。

他边说边留意观察屏幕上的小姚，姚曳的黑眼珠越变越亮，上半身也从空调被里坐起来，露出受伤的左手，以及暧昧不明的草莓试验田。

于是他不动声色地截了两张试验田航拍图，继而喜滋滋丢进名为“老黄把柄”的加密相簿中……

姚曳：段哥，你……你说的是真的？

段二：喂喂，我什么时候骗过你，可不能怀疑你段哥呀。

姚曳：（难掩喜色）那谢谢段哥告诉我！

段二跟着笑出声，心里早把方哲明锤了千百遍：凭什么这个心里有毛病的工作狂能找到如此完美的小奶狗男盆友，而自己一个多金帅气幽默风趣大帅哥，吸引到的要么是丑男要么是渣男呢？哎，真是人比人气死人！

他百思不得其解地思考了两分钟，随即表情开始变得严肃起来。

段二：小姚，不是段哥泼你冷水，和老黄在一起是很累的，（做了个嫌弃的表情）他这人毛病可多，从前是个大直男，也没跟人正儿八经谈过恋爱，你要做好心理准备。

姚曳：（仍然沉浸在快乐之中）嗯，我知道。

段二：你知道？

姚曳：（反应过来）哦，昨天……昨天我们发生了点小摩擦……

姚想起昨日种种，忽然意识到暴露在外的草莓试验田，于是重新躲回被窝。

段二：（恨铁不成钢）你看看，自打你们认识，他都反复多少回了不是，哥跟你说，他就欠治，你以后得支棱起来把他往死里整，别给我留面子，一定要治得服服帖帖才行！

姚曳弯起眼睛，认真聆听对面的牢骚，差点没留神屋外有人敲门，忙不迭挂了视频去开门。

是方哲明替他定的餐到了。

晚上方提早下班，要带他出去吃饭散心。

好不容易从屋里找到几块扭伤布贴贴在脖子上，他关门落锁，进到副驾位的第一件事，便是开心地探头凑过去亲方哲明。

方被他亲得一愣，隔两秒反应过来，用手按着他头来了个黏糊糊的深吻。

亲得难分难舍。

分开后，方抬手刮他鼻子上那颗痣：“中彩票了，这么高兴。”然后替他扣安全带。

“比中彩票还要好，”姚曳捉住方的左手，揉在面前问，“好像没昨天那么肿了，能开车吗？”

“昨天不是把毒都清出来了？”方哲明故意朝他耳朵哈气，“还补充了那么多营养，早上就消肿了。”

姚曳这次没躲，红着脸往他唇上啄了一下。

带出浓重的膏药味，方哲明没觉得多难闻。

饭是在连锁某排挡吃的，人很多，倒不是非要吃，只是两个人自从来了N市，还没怎么尝过当地特色小吃。

排了一个多小时，才轮到他们。

店内装修很有特色，方哲明掏出手机扫码，姚曳则是打开某评去搜推荐菜品。

姚按照顺序一个个念，时不时方哲明在手机上打几个字，他觉得奇怪，倒茶水的时候故意偷看，看见方在百度“盐水鸭是不是发物”，得到答案后又将前缀名词换成“牛肉是不是发物”。

于是别过头趴在桌上“嘿嘿”偷着乐，他觉得方哲明真像个带孩子出来的中年人。

最终选了招牌粥，盐水鸭，狮子头以及几样甜点小吃，口味不重，清淡解腻。

吃完饭出门便是N市最热闹的景点之一，古色古香的建筑群鳞次栉比地坐立在颇有年头的老街两边，脚踏被行人游客磨至光滑的青石砖阶，与五湖四海的来客摩肩接踵，头顶几乎就要挨着各色造型精致的引路灯笼，实在是浓到化不开的人间烟火气。

方哲明走在姚曳左边，用胸膛含着他受伤的左胳膊，时不时揽过他肩以躲避别人的碰撞。

索性他贴得近一些，抬手拽住方的手指，任其右手固定在肩膀上吊着。

诚然是有些过分亲密，但他和方哲明身处陌生的城市，不需要在乎周围人异样的目光，况且夜晚拥有躲懒的魔法，到了白天没人会记得这暧昧的越轨举止。

行至桥上，远远看见有人摇撸而来，梅雨尚未完全离开，然而今晚一轮明月高悬蜿蜒的碧波带上，自是比花花绿绿的灯笼来得更加耀眼。

凭栏站了片刻，船头慢悠悠荡过来，藏于他们脚下看不见的桥肚空间里。

一切发生得不急不躁，微风、明月、脚下的命运……

于是姚曳便觉得他这一遭实在没白来，过去好像活在黑白电影里，如今身处黑夜，却处处尽显鲜活。

他喜欢N市，但他必将离开这里，重新回到来时之地。

那里藏着他的过去与本我，如果要和方哲明在一起，他希望方哲明可以接纳他不为人知的所有。

“方哥，我们离开这里吧。”他望着被船撸摇出的水痕，在水痕归于平静的那刻轻声问道。

半晌，方哲明没有应答，但他忽然忆起某时某刻想被姚曳带走的心情，好像他生来就在等这个人，等这个人从琳琅满目的礼物架上挑中他，继而带回家去。

现在他终于确定：假如世界末日，他有要找的人，但他更愿意被这个人带走，带到遥远望不到头的远方，带到可以让他内心盈满，变得不再空虚的某个地方……

“好，”方哲明背对行人用唇悄悄衔住姚曳飘飞的发丝，然后说，“等我处理好这里的事，我们就离开。”

姚曳回到毛坯房住了几天，方哲明答应他尽快结束N市的工作，所以未来不短的时间内方都要在疯狂的加班中度过。

为了不吵到姚曳的睡眠，方哲明赶他回毛坯房睡。

其实没什么分别，姚曳总是开灯熬着，熬到对面亮起灯，他再打视频过去聊到睡着。

有好几次方哲明回来故意没开灯，但姚曳依然能知道他就是回来了，于是视频接通的瞬间姚便嗔怪道：“方哥，你不老实！”

这个时候方哲明很想很想把人按到床上从发丝到脚趾都亲个遍，可是太晚了，他心疼姚曳陪着他熬到这么晚。

于是他唯有开着免提，飞快冲凉后躺到床上。

说来也怪，视频刚接通的时候，姚曳的声音分明听起来很清醒，然而只消说上几分钟的话，那边便能立刻秒睡，简直是超丝滑衔接。

在这样忙碌的日子里，N市连绵的梅雨即将离开，大有恢复先前燥热温度的趋势。

这天姚曳正盘腿坐在床上和方二打视频，手边是昨晚方哲明回来给他洗好的一大盒蓝莓，他边说话边抓几颗在嘴里嚼，又酸又甜吃得他口舌生津。

段二：哎哟，忙死我了（锤手捶腿），小姚你的手好点没，哥真想来N市看看你。

姚曳：好多了，你看（把手臂举到镜头前摆弄）

段二：哎，别瞎动，一会扯到伤口了（笑），等老黄安排好了，把你接来上海，哥天天带你出去玩。

姚曳：（手里的动作停住）去上海？

段二：对呀，老黄没和你说吗？他要把你接到上海来，跟我们大伙一起……

姚曳不想去上海，最起码是现在不想，他知道方哲明是要对他负责，但他有本事自己也能养活自己，最重要的，一旦去了上海，二人的关系也就止步于此——方哲明对他怀有愧疚，而他也将隐藏过去渐渐学会看方的脸色过活。

最重要的，秘密总有被戳破的一天，如果到那时，方哲明像其他人一样厌弃他，像其他人一样躲避、回避他……

诚然，在方哲明与他的关系上，他是看得最准的那个。

所以，他不能在此刻去上海。

……

直思考到夜幕降临，室外开始刮起呼呼的大风，原来是临到晚忽然变天了。

姚曳下床准备去关门窗，隔着室外被风吹得“哗啦啦”作响的梧桐树叶，他看见对面方哲明的卧室窗帘动了两下。

这是方回家的征兆之一。

对于整日无所事事只盼方哲明回家的姚曳来说，很容易便能收集齐方到家的所有端倪。

就像小时候，他总能第一时间辨认出姚爸爸上楼的脚步声，亦或是掏钥匙的那一阵响。

安静的时候，他可以听见方哲明的车熄火的声音，有时甚至是稍大一些的关门声，而被刚打开的新风吹晃的窗帘则是最早发现的。

方哲明今天提早回来了！

穿上鞋子，姚曳暂时抛却烦恼要去对面寻人——他特意没用手机联系，只想给方哲明来个突然的惊喜。

然而，开门的刹那，一个快递盒被他踢出去老远，快递盒顺着台阶滚了两圈，但由于封口被人用透明胶粘了一道，所以里头的东西并未洒出来。

姚曳吃惊，第一反应快递盒是方哲明放在他家门口的。

明明出来拿晚餐的时候还没见到，那只可能是方回家后把东西放下的。

对面并未开灯，他不知道方此刻正站在哪里偷看他的反应，于是蹲下身先把快递盒捡到手里，然后想了想，打算先回屋仔细研究。

但是他忽然顿住了，借着家门口微弱的路灯灯光，只见盒子上粘贴的快递单明细，发件人一栏赫然写着：方固秉，而收件人则是姚曳。

方固秉怎么会给他寄快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