聂云筝关掉了电脑，她已经大致了解了这里的事情。

闭上眼睛，她开始聆听周围的声响。

很快，窸窣的响动便汇聚在了这座房间的两端。

太多的怪物把狭小的空间完全堵上，连只蚂蚁估计都无法从空隙中钻出去。

聂云筝并没有害怕。

她已经知道了‘蓝萤’始终在找寻的东西。

失踪了一天多的‘蓝萤’终于出现在了聂云筝的面前。

他全身的肌肤都变成了阴郁的灰色，流淌着粘稠的液体，大概是之前的营养液还没有清洗过。

少年人的眼眸是海洋般的蔚蓝。

叫做修兰或者叫做‘蓝萤’，都很衬他的外貌。

‘蓝萤’从那层叠的怪物中穿过，所有的怪物都在靠近他的时候就自动让出了一条通路，和平日里见到领导时的样子差不多，不过却也没有什么畏惧感。

他的脸依旧藏在隐匿的光影之中，在房间明亮的灯饰照映下也没办法看得清楚。

但聂云筝已经大致猜到了他的样子。

应该是与聂教授极为相似的。

她伸出自己的右手。

少年人的眸子亮了起来。

但他并没有靠近，只是远远地站在房间的门口，乖巧地望着房间中的聂云筝，手上努力地把身上滴落的粘稠的液体擦拭得尽量干净。

可是，这些粘液越擦，就越是粘上了更多的灰腻，让他身上变得更加肮脏。

“啊啊。啊啊。”

少年人似乎是失去了发声的器官，只能发出意味不明的声响。

他的眸中满溢着哀伤。

聂云筝沉默片刻，从床上把干净的被单扯了出来，走过去打算给‘蓝萤’擦拭干净身上的粘液。

见到聂云筝靠近，‘蓝萤’反而更加紧张，连退了好几步，生怕自己身上的粘液弄脏了她。

周围的所有的怪物都乖巧地坐在原地，连一声都没有叫。比起家里的宠物犬，宠物猫，宠物鼠，宠物蛇，宠物蜘蛛，全都乖巧得太多了。

也许，正是为了实验的需要，人们先天地挑选了更加合适的基因，将他们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失去了自由的探索欲后，只知道面前的一亩三分地，不会再花费任何的经历去追求更好的事物。

的确，对于研究人员来说，探索星河的欲望是最重要的基础。

但对于研究员来说，乖巧和听话，才是最重要的品质。

因为这里的研究员们，其实就是各种的研究动物。

只有研究人员，才是人。

这就是为什么，整个研究院中所有人都那么的畏惧聂教授。

也是聂教授都不知道的，为什么这些研究员都如此的奇怪，如此畏惧自己。

所有人和物的认知都被修改了。

所以佐雅塔第二研究院并没有夜晚，因为夜晚是真正的研究人员们进行操作的时刻。而消失的研究员们，也正是因为被用作各类实验。因而，这里的怪异，全来自于被修饰的认知。

对于千禧年的人来说，最好最奢侈的享受，就是千禧年的一切。

这不免显得太过离奇，但当所有的可能性，都能通过这样离奇的解释讲通的话，就不那么离奇了。

毕竟这里只是恶魔创设的剧本，虽然是真实的世界，但是所有的一切，都可以由恶魔本人来最终解释。

聂云筝没有允许‘蓝萤’逃开，而是强硬地走到他的身旁，开始仔细地用手中的床单擦拭起他被粘液覆盖满了的身体。

少年人鼓着嘴，瞪着自己蔚蓝的双眼，看向聂云筝，却乖乖地蹲了下去，将自己高扬着的头低下，方便她擦干净自己。

费了不小的力气，聂云筝终于把眼前的战损版少年人整修成了八成新。

而代价则是那张床单已经完全变成了叙利亚风格，估计再怎么洗也没得办法洗出除了黑色外的颜色。

“好脏。”聂云筝有些嫌弃地看着眼前的‘蓝萤’。

少年人抬起头，委屈地双眼含着泪，瘪着嘴望着严格的聂云筝，又转了转眼睛，指着后面的怪物们说，“啊。”

“还想推卸责任吗？”聂云筝冲着他杂草般的头发上狠狠地敲了一记暴栗，让他委屈地抱着脑袋，把头缩进了衣领里，只留着两只明亮的眼睛偷偷瞥着聂云筝。

他的身体的强度其实能够堪比歼星舰，但在聂云筝的手敲上去的时候，那坚固无比的身体却会瞬间软化得像是块豆腐。

如果其他人来做这件事，如果没有在攻击到‘蓝萤’前就被撕成碎片，那么也会在自己的攻击下自食其果。

毕竟力的作用是相互的。

少年见聂云筝没有再多说些什么，怯怯地笑笑，然后冲着门口的怪物们吼了两下，“啊。”

门口的怪物们都乖巧地让出了一条道路。

但是因为怪物太多，所以难免地留在地上一滩滩的腐蚀性的□□，在特制的隧道上驻留。

这里的隧道似乎是预计到了这样的情况，在设计之初，就有高强度的抗腐蚀性和更大的摩擦力，避免这些液体顺着隧道的角度，应重力而灌入其他的房间之中。

聂云筝早就知道了背后的阴谋家们的身份，自然也就对能够制作出这样级别的‘监牢’的那些人有明确的认识。这种地方当然不应该是个人的力量，但当国家机器运转起来，所有的齿轮都能够带动着世界的变化。

星河级别的联邦的力量，是常人难以想象的巨大。

别说是改造整个星球作为研究院，就是编辑生命，甚至创造生命，都不一定是个挑战。

但‘永生’，从这个名词出现之后，就永远地成为了人们追逐的目标。

可惜目前还没有人能够成功。

也幸好目前还没有人能够成功。

她走到房间的门口。

少年慌忙地跑到了她的前面，挡在了那些流淌着的腐蚀性极强的碱性液体之前，对着聂云筝轻轻吼了一下，“啊啊。”

她当然知道这些液体的危险性。

‘蓝萤’身上作为实验体的衣物，是经过特殊的处理和缝制，能够避免绝大多数强酸和强碱腐蚀的高级货，自然是不会被这些东西损坏，何况他自身的□□就含有极强的碱性成分，这些流淌在外的粘液根本不会对他造成任何的影响。

可是聂云筝只是个普通的人类。

即便有再多的鲜花和荣誉，也不过是个普通的人类。鲜花和掌声，荣誉和地位，都没有办法阻挡这些碱性的液体。

少年人生的很高，体型修长，仍未成年就像抽芽的青笋，竹节猛窜，已经比聂云筝高了不少。

他见聂云筝一定要离开，就伸手强行把她环抱了起来。

幸好身上已经擦得干干净净，只留了点营养液自身的薄荷青味，没有太过恶臭。

再就是少年人身上的清淡的体味。

有些像是皂角的味道，也可能是洗衣粉的余香。

认知遭到篡改的聂云筝并不清楚这些香味真实的嗅感，只觉得这个清爽的少年人身上的气味如此的温和，如此的暖融，让人莫名生出些亲近感。

她仰起头，看向了‘蓝萤’。

少年的下颌线如此的清晰，有点顽石的感觉，给人一种十分倔强的意思。

他没有低头看怀里的聂云筝，而是一步两步，踩在黏腻的粘液上，抱着聂云筝朝着地下的外面走去。

周围的怪物们各个低眉顺眼。

聂云筝眼见着这些怪物们，似乎都屈起了自己的前肢，与‘蓝萤’做出了类似的动作。心中不免有些惊诧。

难道这些怪物们会和他做出类似的动作，他们之间有着不同寻常的关联性？

但少年的速度很快，聂云筝还没有适应他僵硬的怀抱，他们已经出现在了已经二次爆炸，成为了彻底的废墟，连电流的声音和微暗的灯光都没有了的实验大楼的旧址。

聂云筝站在了地面上。

旁边的‘蓝萤’蹲在地上，似乎是对这里的一切有些轻微地畏惧感，不断地朝着聂云筝的脚边蹭过去。

一转眼，少年就躲在了聂云筝的背后，只露出了半个头看向外面。

时间不断地滴答着流淌着，天边的黑暗越发沉重。

暴雨在逐渐酝酿，间或的闪电声在天空中爆鸣着，像是一场毁灭的预告。

聂云筝站在废墟之中。

司念念会在哪里呢？

地下所有的怪物都已经聚集在了那个房间，而整个研究院的地上部分都已经被翻了个底朝天，如果她依旧还活着，那么一定会躲藏在某个地方。

她为什么会躲避自己呢？

是怕伤害了自己吗？

聂云筝不能确定。但她能确定的是，司念念一定没有任何伤害自己的想法。甚至，她会为了她聂云筝，不惜伤害自己。

可是，这里还有什么地方没有探索过吗？

聂云筝右手轻轻地捋顺着‘蓝萤’乱糟糟的头发，将他灰金色的短毛顺了起来。

少年满足地眯起了眼睛，喉咙中发出嘈杂的呼噜声，活像一只吃饱了晒爽了太阳的奶猫，在猫妈妈的身旁舒服地伸起了懒腰。

他顺着聂云筝的顺毛动作，整个人侧起身子，躺在了坚硬的地面上，恨不得打上一个滚。

聂云筝眼神柔和地看着眼前的少年人，脑海中突然想到了一个地方。

一个她并未涉足过的地方。

那是。

莫之效的……埋骨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