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天灯火，满地琼瑶。

连接天河的灯光好像是星星坠落，一束光落在傅妙静柔美的侧脸上，温婉动人。

傅妙静挤在人潮中，随波逐流。

来来往往皆是笑脸，不管是小娘子还是相公，不管是老人还是孩童，他们都在笑着。

她看着一张张鲜活而生动的脸，揉了揉自己僵硬的嘴角，慢慢扯出一抹笑来。

走着走着，傅妙静被一盏花灯吸引。

一盏兔子灯。

它有些丑陋，在旁边精美的花灯衬托下更加粗糙。

摊主见傅妙静驻足，连忙招呼：“客官看一看瞧一瞧咧，我家的灯可是扬州府最好的灯，风吹不灭，雨打不湿，好看耐用着咧！”

傅妙静指着兔子灯道：“我要它。”

摊主一看，愣了一下，难为情道：“这个？”

“是。”傅妙静点点头。

“可它有些丑咧，这是我扎坏了的，摆它出来是照明用的咧，客官要不选选其他的？”

“不用，我就要它。”

傅妙静付过钱，提着兔子灯看过辉煌灯火，看过斑斓烟火，看过鱼龙狂舞，走了许久有些饿了，便到街角的小摊要了一碗元宵。

店家手脚麻利，没一会儿就端上来一碗白胖的汤圆。

傅妙静将兔子灯放至脚边，拿勺子舀了一个，吹了吹，轻轻一咬，只觉外皮软糯，下一刻那香甜浓郁的芝麻便迫不及待淌了出来。

措手不及。

傅妙静连忙收回舌头：“好烫！”

这下她再也不敢心急，吹凉了才吞下。

一碗吃完，傅妙静意犹未尽，想尝尝别的口味，便扬声喊道：“店家！”

谁知同时响起了一道粗狂男声，两道声音完全重合，将她的声音淹没。

店家抬头，左望右望不知是谁喊他。

“来两碗，我带走。”一位男子隔了一米远的距离抛出几枚铜板，那铜板划过一道完美的弧线，稳稳当当落在钱盒里。

傅妙静不由望去，只看见一个高大宽阔的背影。

王啸不好意思地挠挠头，瓮声瓮气对店家道：“我就住在对面，直接给我就成，碗吃完了给你送回来。”

店家笑着点点头，手里动作不停，飞快地将在水中翻腾的元宵捞出，稳稳当当盛在碗中，接着往前一递：“您拿好。”

大汉手里端着碗，却也健步如飞，下盘很稳。

傅妙静一直看着，盯着他转过身，心里有点失望，那是一张普普通通的脸，她并不认识。

大汉到了街对面，闪身进了一扇不打眼的门里，傅妙静收回了目光，又叫了一碗元宵。

王啸小心关上门，四下侦查见无异常才道：“将军，元宵买来了。”

“进来罢。”厚重的门帘后传来一道略显虚弱的声音。

王啸用脚掀开门帘一角，侧身进入，这样寒气不会进屋。

一进屋，满鼻药材苦味。

“您怎么起来了？快躺下。”王啸看见将军站在窗边急忙劝道。

楼无疆回过神，伸手接过一碗元宵：“辛苦你了。”

“为将军万死不辞！”王啸正色道。

当初差点全军覆没，是将军带着十几位兄弟杀出重围，侥幸捡回一条命。

可路途艰险，如今只剩下他和将军了。

本以为走水路很快就能回上京，谁知遇到水寇，寡不敌众，将军为了救他受了重伤，不得不在扬州停留养伤。

王啸看了看楼无疆，见他只是面色苍白，眼睛却有神，他高兴起来：“外面可热闹呢，将军可要出去瞧瞧？”

楼无疆已经吃完了元宵，他将碗搁在桌子上，摇了摇头：“不了。”说着他递给王啸一个钱袋：“你年纪尚小，好好去玩罢。”

王啸低头看着钱袋，看了好一会儿，突然猛一抬头：“将军不去我也不去，我要保护将军！”

楼无疆失笑：“罢了，随你。”

王啸拿了碗打算还给店家，楼无疆跟着出来。

“天冷您别出门，小摊就在对面，我很快回来。”

“无妨，屋里闷，我去院子里透透气。”

王啸还是不放心，给他系上厚厚的大氅才出门。

因只一会儿的功夫，他大门没关，留了一条缝隙。

楼无疆抬头望天，亮如白昼。

他静静看了一会儿月亮，不知道静娘怎么样。

是他对不住她，让她年纪轻轻就守了寡。

上一世死前最后一刻，他想起的是四月芳菲，杏花树下静娘微微一笑，他对静娘一见倾心。

他死了，她要怎么办呢。

静娘性子软，没他的庇佑肯定要受磋磨。

他不甘，也不想这样抱憾离去。

上苍似乎听到了他的乞怜，允他重活一世。

这一世他逃出生天，他给家里寄过信，家里也回过信，可母亲完全没提起静娘。

一点儿都没有。

莫不是她们闹了矛盾？

楼无疆叹了一口气，静娘定是受了母亲的委屈。

长时间望月，眼睛有些酸胀，楼无疆活动了一下眼睛，不经意一瞥，瞥见门外一抹白。

那是一盏兔子花灯。

记忆涌上心头。

他和静娘第一次一起过元宵，他亲手做了一个兔子花灯送她。

因为是第一次做，不免粗糙。

他记得他扭扭捏捏，心理建设了好一会儿才敢将花灯给静娘。

静娘看了半晌，试探问：“是兔子？”

他点点头，指着那红红的眼睛：“还行吗？”

傅妙静伸手摩挲着一大一小还不规则的兔耳朵：“好看，好看极了，我很喜欢。”

“阿疆，我要把它珍藏起来，跟我的金银首饰放在一起。”

她笑得分外好看。

楼无疆却有些羞赧，“以后我每年都做一个，年年复年年，这样我一定会做的非常好，不比外面的差。”

他失约了。

楼无疆望着门外的那盏灯，忍不住靠近。

一步，两步，他离门越发近了。

视野渐渐开阔，他看见一抹藏蓝的衣袍，这身衣服被主人洗了很多次，边角处都泛白起毛。

视线渐渐上移，他看到一双素手，手的主人捧着碗，正仰头喝汤。

楼无疆只能看见一点侧边面孔。

不知为何，他突然口干舌燥起来，身上也热的不像话。

楼无疆死死盯着兔子花灯的主人。

那人喝了汤，满足地喟叹一声。

她一点点放下手中的碗。

饱满的额头露出。

漆黑的长眉露出。

楼无疆又上前一步，他想推开那扇门，指尖颤抖，他抵在了那扇门上。

挺拔而秀气的鼻梁露出。

楼无疆的心狠狠跳动了一下。

他看到了什么？

那个人的侧脸为什么和静娘如此相像？

可静娘在上京。

楼无疆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手掌发力，猛一推门！

砰的一声。

“哎呦喂，痛死我了。”王啸捂着额头在外跳脚。

楼无疆心急如焚，“让开。”

他一把推开王啸，跑到卖元宵的小摊，可就那么一转眼的功夫，人去楼去，空余一个碗在桌上孤零零站着。

楼无疆四处张望，人海茫茫，那一抹藏蓝身影消失的无影无踪。

“将军，将军。”王啸跟着跑来：“您怎么了？”

“刚才那个人呢？你看见了没？那个人去哪了？！”楼无疆拽着王啸的衣领质问。

“咳，咳，咳。”王啸费力地咳嗽着，脸色憋得通红。

他从没见过将军这副摸样。

楼无疆终于冷静下来，松开王啸：“对不住，是我失态了。”

王啸喘着粗气，问道：“您认识他？”

“可能认识。”

王啸道：“我留意他了，他手无缚鸡之力，瞧着是个秀才。”

“秀才？”楼无疆皱起眉：“你确定看清了？”

王啸点点头：“看清了，那小子长得十分清秀，文文弱弱的，一看就是个读书人。”

楼无疆沉默良久，难道是他认错了人，将一个男人认成了静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