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说：“袁源被开除了，就在昨天。”

林念章脸上的表情顷刻间呆滞住，她盯着电脑屏幕上的聊天框，再三确认谷菲发过来的文字，“怎么回事？”

“说来也是大快人心，你走后公司招了两个实习生，其中一个女生看起来性格很好，说话温温柔柔的，袁源不知道哪根筋抽了欺负人家，最离谱的是老让她给他点咖啡，却没有付钱。实习生自己说催了两次，袁源就是拖着不给，还给她穿小鞋，逼迫她加班。然后实习生忍无可忍，把这些证据收集起来，直接发到老板那里去了。”

林念章简直难以置信，“他的下限真是突破我的想象力。”

“然后老板约谈他，他刚开始不肯承认，实习生把证据甩他面前，他就破防了，指着实习生的鼻子说要她好看。老板很生气，在办公室当着众人的面呵斥他，说公司不是他的一言堂，身为总监，业绩不达标，还欺负下属。江奇也跟着批评了他两句，他情绪失控后，在办公室大骂老板和江奇，然后就被开了。”

“他脸皮不是一向都很厚的吗？竟然这么容易就破防了，果然回旋镖扎到自己身上就知道喊疼了。”

“果然是善恶有报啊，只是可惜你不在场没看到，平日里趾高气扬，被开除后灰头土脸的，像一只斗败的公鸡。”

“很奇怪，菲菲，我曾经也想过若是他能经历我经历的事就好了，但你说完我觉得好像没有想象中的激动，反而内心很快平静下来。”

“那是你现在脱离有毒环境啦，好的环境会带给你前进的动力，而且你的事业也取得进展，恭喜你哦。”

回想起在灵州工作的这一年，林念章无比感慨，曾以为只要兢兢业业，完成领导交代的任务就能在职场上走得更远。

可放眼望去，真正在职场混得好的人，她们有一个共性：专业能力强加上善于处理人际关系。

二者缺一不可，她反思过，专业能力强但不会处理人际关系的人，很有可能成为职场老黄牛，任人差遣。

会处理人际关系但专业能力不强也大有人在，情况好的很可能混进管理层。情况不好的话，因能力不强难以挑起大任，很难在职场上取得大的进展。

林念章不想做默默无闻的老黄牛，也不想被边缘化，能做的只有在提升专业能力的同时，和同事领导好好相处。

当她确定好自己在职场上的目标后，对于未来，她抱有很大期待。

坐在她的工位上，朝窗外看去，有一颗硕大的树。

眼见它在阳光下散发璀璨光芒，树叶绿了又黄，而后覆上皑皑白雪，到了下一个春天又会默默抽出新的嫩芽。

四季轮回，每一个季节都有不同的光景。

当她迎来第四个初秋，楼下的树叶仍同她初来时那般茂密，阳光给顶上的叶子染成金黄，与阴处的深绿树叶形成对比。

而她的身边同事也换了好一波人，顾晓跳槽去甲方当部门总管，七七两年前辞职，成为一名自由职业者，小满也跳槽去了新的公司。

林念章坐在工位上，部门群里发来消息，“组长，今天下午两点要去客户那里比稿，这是你让我做的PPT，请过目。”

她飞快回复，“好，我看到了，下午你和我一起去吧。”

新来的实习生似乎受到惊吓，她直接从对面站起来，探过身来，“组长，你确定要带我去？”

林念章瞧见她脸上的慌乱，轻声安抚她，“发言的是我，你在旁边看着就好了，不用那么紧张。”

走出写字楼，抬头一看，大块的白云浮在蓝色背景上，不远处的树像一个沉默的卫士，用茂密树叶为周边的小草洒下阴凉。

林念章走到街边，拦下一辆出粗车，实习生小芊跟在她身后。

她打开后座车门，报出地址，小芊“嘭”一声带上车门。

林念章转头问她：“昨晚改PPT改到很晚了吧？”

小芊默默点头，她拍了拍小芊瘦弱且僵直的肩膀，“别紧张，我不会吃人。”

一句轻松的玩笑化解小芊的紧张，她轻呼一口气，“组长，你和另一个组的组长完全不一样哎。”

林念章来了兴趣，“哦。有什么不一样？你们有在背后议论我吗？”

小芊连忙摆手，“不是，没有的，我们没有说。”

林念章歪头打量她，“真的吗？”

小芊放弃狡辩，“好吧，我承认有悄悄议论过，但没有说你坏话，我们几个新来的实习生只是在比较你和二组的组长，二组组长好凶，我们都很怕他，都说你温柔，不会在办公室骂人。”

林念章笑着摇头，“隔壁组长凶是因为他的脾气很急，又有完美主义。我也是从小白一步步走过来的，能理解你的感受。”

她握住小芊的手，“偷偷告诉你哦，当你是新人的时候，一定要学会向上管理。大家都是人，领导也会有情绪不稳的时候，你不用在意领导喜不喜欢你。职场是一个追求利益至上的地方，你只需要替领导解决问题。下次别在背后议论隔壁组的组长了哦，万一，我是说万一，有人在背后将你无心说出的话添油加醋传到当事人面前，那你的处境就会变得很艰难了。”

小芊眼里盛满感激，她激动地握紧林念章的手，“组长，谢谢你和我讲这些，我一定会谨记在心。你不提醒我的话，我都不知道我已经犯了这么多错误。”

“也算不上犯错误，你初入职场，不懂这些弯弯绕绕很正常。我希望你在这里实习能学到有用的东西，度过一段轻松的时光。我以前也栽过不少跟头，但也遇到过很多善良的人，在她们身上我也学到很多东西，能够把她们带给我的美好感受传递给别人对我来说也是有意义的事。”

进到客户公司，好几个人坐在候场的办公室里盯着笔记本电脑看，现场很少人交流，倒是敲击键盘和点击鼠标的声音一直在响动。

林念章坐在一旁，小芊轻轻出声，“组长，你为什么不看PPT啊？大家都在看。”

她小声回答：“PPT里的内容我都可以倒背如流了，你不用担心。”

也不知道是什么运气，当工作人员提醒她抽签提案顺序顺序时，她鼓励小芊上前体验，结果直接抽到第一。

当工作人员宣判抽签结果时，其他人显然松了一口气。

林念章却轻松一笑，还安抚小芊，“1的寓意好啊，希望我们能成功拿下第一。”

正式开讲前，林念章微笑向四位正襟危坐的领导问好，“尊敬的客户，下午好，首先我想要和大家进行一个小小互动。”

她点开PPT，首先出来一张图片，图片上是一个短发，穿着一身黑色风衣的高大背影。

“我想请问大家对这张图片的第一印象？”

坐在中间的一个卷发女领导率先出声，“一个神秘的男人？”

身边人也议论起来，“看起来像电影里的侦探。”

“高个子男人。”

林念章微笑着点头，“说得都很有道理，那我们再来看看正脸。”

一张新的图片跳出来，结果正面是一个眼神坚定的女性。

林念章抬起右手，“别惊讶，我并不是在戏弄大家，这次小小的互动只是想向各位领导证明何为刻板印象？当我们习惯性把高大身影，短发与男性联系在一起时，其实就一种根深蒂固的刻板印象。这次贵公司推出跨界新品，我注意到网上一些言论，说美妆公司和奶茶联名简直胡闹，这何尝不是一种偏见？所以我们想要做的就是打破消费者心中的刻板印象，让他们从日常生活中的一些刻板印象中走出来，重新认识身边的人事物，也借此引发大众的情感共鸣……”

林念章温柔且坚定地站在办公桌前，配合她铿锵有力的表达，在场的领导不断点头表示肯定。

意料之外的开场互动，加上清晰的数据汇报，林念章满怀信心。

在面对提问时，仍旧保持冷静，笑着回答客户提出来的问题。

“你刚说线上营销，具体做法是？”

“在介绍产品时会强调多巴胺对人的影响……我们希望制作出来的广告是积极的快乐的，现在的人很辛苦，我们不希望空喊口号以及带给他们负能量。”

“能给我们带来什么？”

“我们预计最终曝光量能在80w和110w之间，我们上一个项目，最后的转化率在31%，所以对此次项目，我们有实力也有信心达到预计的目标。”

提案结束后，林念章望见其中一个领导冲她点头，瞬间信心大增，礼貌颔首后转身离开。

小芊见到她的第一眼，就迎上来，“怎么样，组长，感觉如何？”

林念章眨了眨眼，小声说：“我觉得稳了。”

小芊激动地小声鼓掌，“太好了，我就知道组长这么稳，肯定没问题。”

然而当客户宣布盛元公司没有中标时，林念章第一时间望向另一个扬起嘴角的人。

小芊的笑也凝固在脸上，她尴尬挠了挠头。

林念章静默三秒，淡定转头朝小芊说：“走吧，没关系，很正常，说不定人家比我们发挥得更好。”

四年来，累计比稿次数都有100以上，林念章很快做好心理准备接受这个结果。

然而半个月后，当她刷到这家公司新上线的广告时，她绷着脸冷笑出声，心中怒火熊熊燃烧，第一时间给方总监发去消息。

“方姐，上次我去比稿的那家公司抄袭了我的创意。”

“什么意思？”

“半个月前我和小芊去那家公司比稿，当时客户表现得很满意，我也以为十拿九稳，结果没有中标，这就算了，我刚刷到对方的广告，创意和我的一模一样。”

“你先收集好证据，我和老板汇报一下这件事。”

林念章答应下来，转头调出自己保留的创意内容，这可是她熬了三个晚上才完善好的内容，是她的心血，怎么会甘心这么轻易被人抄袭？

就在她整理证据时，方好的信息冒出来，却叫她看得心如死灰。

“刚老板说对方的老板已经过来道歉了，为了不影响以后的合作，这件事就到此为止，不要再追究。”

林念章感觉身上的血液瞬间凝固，一向挺直的肩膀瞬间耷拉下去，周围的声音全部消失。

她回想起前几天拿到的体检报告，集齐了乳腺结节，甲状腺结节，包里常年放着布洛芬和胃药，偏头痛还经常性发作。

她甚至不敢再看第二眼。

所以这四年的努力拼搏意义在哪里？即使已经拥有组长的头衔，她还是没有实际权力，连维护自己权益的被剥夺。

若是她坚持要维权，定然会得罪老板，被扫地出门。

可让她把委屈咽进肚子，她做不到。

像是全身的力气都被人抽走，她刹那间对眼前的一切失去兴趣，打开Word文档，敲下离职信三个字。

一个熟悉的头像跳出来，林念章的心脏瞬间收缩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