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签售会开始的日子。
司命如此期待着,然而事实并不以他的意志所改变,今天是签售会的前一天。
因为计划突变,签售会的许多细节还需要夏得亲自与城主协商。既然夏得已经化身大忙人,清河与司命也逃不掉跟着奔波的命运。
二人的旅游美梦就此破灭,只能在各式各样纷华靡丽的会客厅中吃茶望天。
司命的身份除了是夏得的半贴身保镖,同时也兼职清河的全职保姆。从清晨的第一缕阳光准时透过纱窗溢进房间,司命便要开始他的第一项任务,喊清河起床。
能吃能睡是好事,司命也不想扰人清梦,要怪就怪万恶的夏得。
据说有人可以从敲门的方式判断出一个人的性格,司命对此存疑。他认为敲门的办法左右不过几种,怎么可能囊括世界上那么多人。
大多数人会屈起食指或中指用关节在门板上敲出富有节奏的三两声,他们之中大多数是好人。至少在关乎法律或道德上的大事抉择中,他们是好人。
可坏人也会用这样的敲击叩开自己的罪恶,一、二、三……连成一曲愉悦的华章。
温柔的人也会在焦急时刻用掌甚至拳脚相加,鲁莽的人也有在门前伫立良久最后埋头沉默的时候。
“阿云?”清河早早对敲门声做了回应,反倒是司命没了下文,他只好自己亲自出动,却意外地见到了若有所丧的模样。
不过司命的心神不宁在与清河对视后顷刻飘逝,他的惊愕比起司命看到他时更甚,一个红发红眸红衣完全被包裹在红色中的清河。
映入眼帘的先是满眼的红,再是清河身上鲜红的过膝长裙。
裙?
裙。
等等,清河好像从来没有承认过自己是男性,也没有否决过自己是女性,所以穿裙是合理的。
司命试图用这套诡异的逻辑说服自己,可惜失败,这显然不合理。
即使女性也很少把裙当做常服来穿,它一般只出现在偏娱乐性质的正式场合,诸如各类晚会。不过红蕊是个例外,她那身靓丽如花的红裙,有段时期小夕也格外看重层叠重沓的裙。
但是,她们都是毫无疑问的女性。
男性倘若要在晚会上追求飘逸灵巧也有和裙对应的礼服,形制介于袍与裙中间,需要加上配套的腰环。
清河身上的长裙,款式是再普通不过的裁剪,只在裙摆处花了点心思。精致的花蕊状蕾丝下还覆着一层暗红色的内衬,每个褶皱都得体地恰如其分。它不靠外表取巧,全凭布料本身塑造。
长裙过简,清河手里还有一个繁复的银制腰环预备去配它。
嗯?腰环?
同时在一个人身上看到女性专属的裙和男性专属的腰环,司命的世界观一时被冲击得四零八落。眼前的场景带给他的震撼不亚于一名精灵手持“我爱人类”的横幅……
等等,似乎真有这样的精灵。
如此算来,司命早已经见过大风大浪,他应该把事情看得更开一些:裙说到底也不过是加上束腰的袍而已,腰环则是一种平等的反击。
他的不适仅仅来源于,对方是没有被施加过任何性别特征的“人”,此时却突兀地呈现为“女性”或“男性”。
十二岁进入发育期后,第二性征开始发育,由此将人分化为不同的性别。
清河是例外,司命见到他的第一眼注意到的不是一位“女性”或“男性”。
短发,发梢柔软地在肩膀上绽开,但这不是他的性别。
衬衫,既不凸显胸部也不会束缚腰部,但这不是他的性别。
长裤,包裹住双腿没有裸露出一丝皮肤,但这不是他的性别。
矮跟,纵使穿着一双皮鞋也不耽误周游四野,但这不是他的性别。
如果神明有性别,世界上许多困境将会迎刃而解,可是他没有。
于是司命也只好坦然地接受现状,将退出去的半步收回。他一只手搭在胸口,既是安抚也是了悟:“没什么,我太大惊小怪了。”
闻言清河低头前后打量,红裙依旧整洁端庄。裁缝手艺高超,连根多余的线头都找不到。这回轮到清河奇怪,但他给出了另一个答案:“哦~阿云你是不是喜欢这条裙子?”
不愧是清河,总能歪打正着把严肃的话题引入轻松的方向,最后轻而易举地化解。有了新的借口,司命自然不会多嘴再提起自己守旧的老派思想,顺着清河的话认真回答:“还行,挺好看的。”
“就知道你会这么说!”
清河高兴地一拍手,得到意料之中的答案让他脸上的喜悦更深一层,笑意溢到嘴边变成抑制不住的嘴角上扬:“在这里等我一下。”
“对了,阿云你闭上眼!”
“好好好。”司命乖乖照做。
眼前一片漆黑后,想象力便不由自主地跑出来揣摩清河的惊喜。可揣摩清河显然又是蠢事一件,一连猜了几次都被自己否决,如此只能加剧司命的紧张。
按清河的作风,他睁开眼看见一只奇形怪状的畸形生物正探出长舌头热情地和他打招呼也不稀奇。
“好了,可以睁开了。”
好消息,没有长舌头。
另一个消息是,清河手里多了件紫色的长裙。
司命心中警铃大作,他不敢贸然伸手去接,犹犹豫豫地试探着问:“这是……什么?”
但凡脑子清醒就问不出这话,还好在司命后悔咬舌前,清河已善解人意地揭晓正确答案:“是……红蕊送给你的礼物!”
“怎么样?喜不喜欢?”
现在咬舌也来得及。
人与人的悲欢并不相通,一个满心欢喜,一个心肌梗塞。
“不,这个还是,算了。”原谅他不得不在关键时刻退缩没能和清河共进退,他穿披风是个性使然,换上裙子就不是被告上法庭这么简单的事情了。
司命的弱点叫善良:“我不喜欢紫色。”
而善良会为他换回善良。
清河的本性叫善良:“那我用这件红色的跟你换。”
“……这不是颜色的问题。”
司命气人的时候多,被气的时候也多。唯有面对清河,他气不起来。那么真诚的一双眼摆在面前,他的气全是蒸汽,一挥就散。
他和那两条裙子大眼瞪小眼半天,始终下不去手做抉择,退而求其次接过腰环:“我先收下这个。”
清河跟司命身材相似,两只腰环大小没差,倒也不用区分你我。司命喜欢哪一只,直接送他就是。
“不过我们今天可能又要跟着夏得老师瞎跑,换件更舒适的常服怎么样?”司命没有直接下达命令,而是提出建议。
清河一口答应,没有露出半点不悦。
他半点也不避讳着司命,把人拉进来一关门便要换衣服。好在司命精神一直紧绷,在看到不该看到的东西前自觉转身。清河还不至于硬要在司命面前表演,也转了个身。
两人无话可说背对而立,房间里只剩下衣物的摩挲声。
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司命现在想象力太丰富一定有清河的功劳。寂静无声的环境为他提供得天独厚的想象条件,怎么解开暗扣,怎么拉下袖子……
“清河。”司命主动打破沉默。
“嗯?”
“你是,男性吗?”
“不是啊。”
“所以果然是女性?”
“嗯——”清河动作利索,思考没有拖缓他换衣的速度。
声音在背后由远及近,最后停留在距离司命半米外的位置。半米已经踏入司命的安全距离内,当他得到确切的回复后,那些同吃同睡竟然扭曲成不可言说的大不韪。
“不算是。”
由于事先保持距离,司命的猛回头没有和清河撞在一起。
换回常服的清河背着手,即使弯着眼睛也瞒不住满眼的狡黠笑意,他的恶作剧作战大获成功:“但是如果你用‘她’来称呼我,我也不介意。”
她,是个很特殊的词汇。
“哈哈哈哈,阿云,你的表情好有意思。”顿时清河笑弯了腰,他知道司命此刻一定很想知道自己话里话外的重重迷雾是什么含义。
可他偏不揭秘,坚决要放在下回见分晓。
玩也玩了,闹也闹了,夏得还在楼下等着,即便司命要缠着清河追根刨底也不应该放在现在。
两人前后脚走出门,被戏耍一通的司命脚步生风地走在前面。他身后的清河还没笑够,捂着肚子歪歪地走出两步就要靠在墙上停歇一下,旅馆小小的走廊里飘满了他的笑声。
“砰”地一声,清河没注意直接倒在了其他房客的门上。
“啊,对不起。”也不知道里面的人听没听到,清河收住笑声惶恐地等待一声暴怒的吼声。
没有,但是不能说什么也没有。
虽然憋了口气在胸中,司命也不能真的对清河不管不顾。尤其在看到清河把耳朵贴到其他房客门上的行为,他更是大吃一惊。
三两步跑到清河身边,司命压低了声音也不妨碍他把震惊的情绪传达给清河:“你在干什么?快走啦。”
“不对,阿云你听,里面有奇怪的声音。”
左右上下各扫视了两遍后确认四下无人,司命才一边设想着自己是为了维护社会安定一边壮着胆子也把耳朵贴上去。
旅馆的门是金属的,乍看十分威严地把守住了门口,可墙壁却偷工减料没有用隔音材料。只要有心偷听,房间内的动静简直一清二楚。
那是男声的喘息,偶尔伴随一声呻吟,将气氛渲染得十分燥热。
……
倒霉孩子拉着他偷听了一回活春宫。
“阿云,里面的人好像很痛苦。”
那又能怎么办呢,孩子完全出于一片好心。
“没事,他们是……闹着玩呢。”司命拉着清河快步离开,“别让夏得老师等急了,他生气了要吃小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