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为永乐皇帝,西罗身上丝毫不见该有的威严,乍看更像是一个二十来岁的纨绔青年。
能够数十年如一日保持外貌不老,不是依靠什么天材地宝。永乐靠天然灵石科研发家,科技树上的武器分支点满后也在人体改造上略微点了几下。眼下这个西罗多半不是本体,只是一个机械替身。
西罗本体胆敢大摇大摆直接出现在联盟会,宛如行走的馅饼,相当于把永乐拱手让人。
回到现在,西罗还和雅克、凌飞晴僵持着。坦言说,他现在干的事活脱脱一个浮花浪蕊的纨绔。
“雅克公爵,他真的是你的弟弟。”
雅克的视线从始至终没有在凌飞晴身上停留过,他的态度不温不冷,说是将凌飞晴视若无物也未尝不可:“皇帝陛下,您记错了,我的弟弟十三岁时已经去世。”
十三岁这一关键词触发了凌飞晴的记忆节点,他曾调查到永乐有位年龄不大的公爵,十三岁时因为双亲离世悲伤过度几天后也随之逝世长眠。
他猜测这位小公爵只是因为突然失去双亲的庇护后不明不白死在了他人的阴谋诡计中,恰好小公爵的哥哥同样名为雅克。
让凌飞晴不理解除了自己莫名其妙被缠上外,还有失去胞弟的亲哥哥不着急,勉强算是小公爵叔叔的西罗发什么疯?
西罗不依不饶:“雅克公爵,如果你不信的话可以看他的背。”
一时间他怀疑耳朵出了毛病。
哪怕他已经听过了数不胜数的无礼要求,如此直白还是头一遭。
凌飞晴熟悉那种笑,一脸无辜地说出罪恶的欲望。西罗则属于最可恨的一种,他的欲望是刺骨的针,不会杀人,只是剖腹。
本来凌飞晴已经退到一侧,可面对西罗大喇喇的恶意,他也没办法继续践行万事退避三舍的行事准则:“皇帝陛下,您还好吗?如果需要帮助的话,虽然我乐意效劳,但是这里实在不是说话的地方。隔壁就是会议室,我们去那里继续聊好吗?”
总会议厅外还准备了几个隔音的小会议室,既是给陪同的休息室,也能充当那群工作狂的加班室。
假若西罗真要强迫硬来,在室内还是室外根本没差,凌飞晴已经在察觉事情不妙的第一时间悄悄放飞了口袋里的纸鹤,他拖着时间即可。
“没事。”出乎意料,雅克看上去更明事理,他看西罗俨然是在看一个胡闹的弟弟一般,“皇帝陛下吃了药精神不好,在说胡话。”
用的借口也相当之大胆。
眼看西罗又要继续,雅克果断地一手捂嘴一手缚住西罗:“抱歉,给您添麻烦了。嗯……请问您是?”
永乐的皇帝和公爵是这样的关系吗?
看着在雅克手里犹如木偶般被随意摆弄的西罗,凌飞晴对雅克的做法不敢苟同,呆呆地又多看了两眼被雅克完全控制住的西罗。尽管这只是西罗的一个替身,雅克这完全不符合君臣相处模式的松弛也令他大开眼界。
“我的名字是凌飞晴。”凌飞晴,奇怪又拗口的名字,沉森却能振振有词地解释出一二三。
一是凌,他是人类和灵族的混血,而灵族传播更广泛的叫法是“零”族,相较之下沉森选择这个字已经对他温柔太多。
二是飞,沉森说与他相遇时,他在飞。不是的,那时他几乎已经坦然接受自己坠地而死的命运。
三是晴,这个字最好解释,“因为那天是个大晴天呀”。
“如果您觉得拗口,也可以直接叫生命或者中枢。”神之领域并没有细致地给每个人起所谓的封号神职,成员往往互相称呼着本来的名字。生命中枢只是类似于代号,表示他在为神之领域供能。
凌飞晴眯起眼睛笑道:“谢谢您帮我解围。”
“是皇帝陛下失礼在先。”雅克一副难以启齿的模样,纠结着他又把西罗的机械替身换了个姿势抱在怀里。
此时西罗无法开口只能看到他一双笑眼露在外面,也显得和蔼可亲了。
“有什么我可以帮忙的吗?”
兴许雅克同样被那张人畜无害的脸迷惑了,温温柔柔的语气无疑是壮胆的良药:“我可以看一下你的脖子吗?”他又急忙在自己身上做示范,反手指了脖子后面的一块,那位置比想象中更靠下,已经连着肩胛骨,“不要怕,只会看这一小片地方。”
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白脸的西罗说要砸墙,红脸现在要来开窗了。
“哪来的流氓!”
人未至声先到,只见一个英勇的飞踢在空中划出一道完美的弧线,崇安英勇地……踢歪了。不过崇安也不算白折腾,他以最快的方式来到了凌飞晴面前。
第一时间上上下下在凌飞晴身上检查了个遍,直到凌飞晴不得已出声阻止,崇安才变脸一般恶狠狠地怒视眼前出言不逊的流氓。
他一只手护在凌飞晴身前,安抚道:“小晴别怕,这臭小子不能对你怎么样。”
“爷爷……”崇安保护他,他很感动。但是崇安表演欲过重,他很羞耻。
比起西罗,雅克还算有自知之明。当然,也可能是崇安让他意识到纠缠下去未必能全身而退:“抱歉,我也逾矩了。”
“知道就好。”崇安冷哼一声,脸色阴晴突变,“小晴,你看应该怎么处理这臭小子。”
凌飞晴摆摆手:“大家都是人类。”
“那怎么行,我答应沉森老大要保护好你,怎么能让你受一点委屈!”
戏越演越过分,浮夸的语气搭配大幅度的肢体动作让凌飞晴如坐针毡。
羞赧之余,凌飞晴向雅克回以一笑:“没关系,我可以理解您失去亲人的心情,不过结果可能要让您失望了。”
他解开常年穿的纯白衬衫的第一颗扣子。
衬衫领子不高,略微向外一敞即可看到甚至更深处。他把搭在脖颈上碍事的碎发撩向一边,使那处可以一览无余地展现在雅克面前。
没有胎记,没有小痣,没有伤疤。光洁如初,没有任何可以验证他身份的记号。
“看好了吧?”没好气地冲雅克呲着牙,崇安一把将凌飞晴衣服拉上,并悄声向凌飞晴举报雅克目不转睛地不知道多看了多少眼。
对此雅克没有想要否认的意思,从他一成不变的脸上看不出任何失望的神色。
也许是心脏被替换为一块冷铁的缘故,旧伤疤再也没有疼过。
凌飞晴执意要与那颗纽扣作对,来逃避和雅克的对视。最终耐不过那双比他还要固执的眼睛,他不得不与雅克继续对话。
“多谢您的好意,凌飞晴大人。”
凌飞晴刚想客气两句,贴心的崇安已经帮他做出了不客气的回复:“那是我们小晴太善良了才不跟你计较。倒是永乐,来联盟会有什么打算?”
好消息是,永乐既不是来偷袭,也不是来宣战,更不是来入侵,他们是正儿八经收到了一份邀请函的。
坏消息是,这份邀请函的落款日期是今天,在联盟会开始之后。
不置可否的是,这是一个信号,至于它代表着什么,一时间很难有人说得清。
不经联盟会各代表投票表决而是由三圣贤主动送出邀请函没什么好奇怪的,但在联盟会中途突然邀请新成员的加入前所未有。
更何况这是永乐,兰瑟只是暂时休眠退役 ,而不是报废丢进了垃圾堆。
永乐代表雅克和他的陪同西罗,怎么听怎么怪异的一对组合。他们初来乍到还有许多手续需要补办,联盟会可不是找到空位坐下就可以开始的过家家游戏。
虽然西罗非常希望凌飞晴可以当他们的向导,但在崇安的自告奋勇下,他们二人只能得到一段被监视的时光。
凌飞晴第一次感觉到,空空原准备的场馆如此之宏伟如此之壮阔。他只是想尽快赶回房间休息而已,短短一程路,竟然能接二连三被拦住。
精灵就是这样,自诩中立,其实藏在不为人知的地方看戏。等戏剧终了,才姗姗来迟从台下幕后涌出拍手称好。
“中枢大人,晚好。”亚莉克希亚笑道。
栖会站在亚莉克希亚身后的位置和她错开,他满脸灿烂阳光的开朗笑容:“晚好,公主殿下。”
这可不是什么荣誉称号。
现在不是会议时间,两位精灵的相处模式也回归到了更轻松的朋友状态。亚莉克希亚皱起眉佯怒道:“嗯哼?看来你又想被老师倒吊在中庭,供那些前来接受洗礼的年幼小朋友瞻仰?”
“我一百岁后老师就再没有用这种方式惩罚过我了。”栖会语气中不无骄傲,好似被倒吊在中庭作为亚莉克希亚这种优等生无法体验的经历也成为了炫耀的资本。
“亚莉克希亚殿下,晚上好。”凌飞晴并非有意忽略栖会,从地位高低来说,他有这么一个小小的可以傲慢的资格。
“哇哦,公主殿下真是太善良了,即使不快也没有把小狗喊出来咬我,我真是受宠若惊。”
栖会一张嘴,凌飞晴就知道他讲不出什么好话。只是他碍于这样那样的原因,不能把负面情绪表现在脸上。即使被一顿讽刺,他也只能默默咽进肚子独自消化。
再者,栖会旁边也有一个唱红脸的,他更没有理由发作:“栖会殿下,晚上好。”
而且,疯犬不在身边,公主殿下没有可支使的骑士。
“多谢公主殿下,您的问候实在是荣幸之至。”
“好了,打住。”亚莉克希亚的手势已经算得上赤裸裸的威胁,换来栖会一个乖巧的点头后,她终于可以说出自己的本来目的,“我为您送来了一点资料,您明天可能会需要。”
亚莉克希亚是好人,旁边的某精灵,不好评价。
这次他的笑总算可以掺一点真心,这次他不是客套而是由衷感谢。
“这可是在某人的恳求下才换来的珍贵物品。”栖会说。
“?”凌飞晴左看右看,只在两位精灵脸上看到某种不可言说的笑意。
总之,终于一路畅通无阻地回到了这里。
他的房间没有感应灯,身后轻微的一道门锁机关开合声让此地彻底陷入宁静。再没有比这片挥散不开的浓稠黑暗更好的止痛药,眼睛受到的炽热痛楚得到缓和。
骤然放松了紧绷一路的神经,头晕目眩的感觉后知后觉且铺天盖地,瞬息淹没整个身体。分不清眼前的黑是由于室内本就昏暗还是低血压的突然袭击,如果是后者,他现在完全没有办法应对。
留给他喘息的时间不多,眼睛由内而外的神经痛时刻提醒着他此刻的紧迫:比营养剂更重要的是药。
内服的药,外敷的药,那么多种那么多样都无法根治都是在自我麻痹。但是每天依旧要一件一件把它们找出来,分门别类按照固定顺序食用和使用。
这个过程其实是在祈祷,请求这些神物纾解痛苦宽恕自我。
他想要看清瓶瓶罐罐上的标签,却被黑暗蒙住眼睛。
他想要摘下眼前的黑纱,却只摸到一手湿润。
他烦躁得恨不能将那两颗肉球从眼眶里挤出——他不止一次怀疑,那不是眼球,那是两只可恨的寄生虫。
幻想呵……
止住抽噎,双手四处胡乱摸索找出一张干净纸巾擦拭眼泪。
其实他的夜视能力不弱,凭着不同药瓶的大小和形状依稀辨认出了药品。必须先服用的和可以一起口服的,这些已经有人预先把它们排列好了位置,连需要调配的营养剂都已经准备了一管全新的躺在一边。
不知道究竟哪幅药里藏了安神助眠的副作用,他为自己注射完营养剂已经困倦得睁不开眼睛,饶是那一沓急需处理的文件也没能让他强打精神。
昏昏沉沉中,嗅着一点熟悉的残香,产生了一种几乎是自暴自弃式的想法:
干脆就这样……
周围太安静也太空旷,他翻身后不知道把什么揽进了怀里,又将身体蜷缩成团。
于是就这样一夜到天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