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个酒馆主打的特色也不同,比如薄荷蜂蜜水,好喝;比如方舟酒馆的小麦汁,好喝。
但如果柏伦非要把眼前这个散发着死亡气息的不知名液体奉为镇店之宝的话,清河仿佛已经能看见酒馆破败的未来。
与面色愁苦婉言谢绝的清河形成鲜明对比的是阿云,他看上去倒是很乐意,仿佛看不见那一层如同幽魂般飘荡着的黄白色油脂。
酒馆不配备搅拌棒和吸管,他象征性地晃了晃杯子,完全没有搅匀。
从气味上闻不出这到底是用什么调配的,乱糟糟的除了酒味还有一丝丝微甜的果香。
阿云浅抿一口,久违地尝到了熟悉的味道,他抬起头心照不宣地和柏伦交换了个眼神:“怪不得卖这么贵。”
“真材实料,童叟无欺。”
清河慕名点了杯小麦汁,招牌不愧是招牌,从色泽和品相就已经赢了不明液体太多。
小麦汁不是鲜榨的,提前一天就放在地窖里开始发酵,使得它在酵母的作用下染上了额外的丰富口感。这杯小麦汁似乎没有那么纯粹,咸香的味道在重重掩护下若隐若现地提示着自己的存在。
酒馆占地面积不算大,彼此之间的分区也不够明确。
几天前捡回来一个乐师,柏伦便兴致勃勃地在酒馆愣是划了一块地盘给他,两张牌桌光荣牺牲。剩下的牌桌紧挨着乐师,位置一下子更紧张。
打不打牌无所谓,阿云只是不想闷在房间里。
清河更是无所谓,他甚至不清楚牌桌游戏的任何一种玩法。
酒馆娱乐方式不多,除此之外就只有隐隐约约传来的演奏。
虽然请乐师柏伦美其名曰是要提高酒馆的审美情趣,但包括柏伦本人都对音乐这种艺术一知半解,属于是分不出好坏也听不出高低的水平。于是两人也抛弃了矜持,厚着脸皮加入伪高雅大队,随便坐了个角落欣赏起来。
“黑森林会有乐师,真罕见。”
阿云又向清河推销了一次自己的饮品:“里面加了牛奶。”
“黑森林不是没什么乳制品吗?”
“所以说他们胆大包天啊,”阿云的眼神最终落在了远处和熟客热切攀谈的柏伦身上,“也不怕精灵直接把他们一窝端了。”
“我原以为他们最多只是用‘门’运送物资,现在竟然还牵扯到走私上了,偏偏涉及的还是黄金乡……想想就难办。”
解决困难的最好办法就是无视困难,阿云果断决定将这件事的记忆打包扔进垃圾桶。
黄金乡过于特殊,关于此地的问题往往牵一发动全身,尤其是现在这时候。在没有人受到损害的情况下,阿云不想掺和这件事。
同样的,阿云也不希望清河掺和进去:“他们这也算……劫富济贫?这价格真是物美价廉到施舍的地步。”
清河的关注点却完全跑到另一个地方了,他听了半天,只得到一个有用的结论:“那这里确实能去黄金乡?”
阿云点了点头,没有直接给出肯定的回答。
沉默在两人间没有蔓延太久,阿云向后倾斜把全身重量靠在墙上,头与颈的角度歪成十分标准的直角,仿佛在观察什么新奇生物似的。
“你为什么只想去黄金乡?比它好玩的地方那么多,永乐听名字不也挺快乐吗?”
清河回忆着书上那寥寥无几的关于永乐的描述,客观且公正。相比黄金乡这样充满悠闲愉快氛围的地区,它太过单薄。
但清河是很包容且乐观的,他问:“所以永乐很好玩吗?”
阿云秒答:“不好玩。”
“……”
“随便举个例子嘛。”
左左右右地在酒馆内扫了一遍:吧台吵吵嚷嚷的醉鬼,乐师身旁鬼哭狼嚎的感情流歌手,无处不在的八卦新闻交流者……
今日临时被改成小赌场的餐桌上,仍旧是有人欢喜有人愁。即使暂停餐品供应,依旧免不了有人成为主动将自己送入他人口中的珍馐。
不知道阿云从哪拿回来一副牌。
翻开最上面一张,恰好是本副牌的“1”。
牌面正中靠上画了一张华丽的王座,霸道地横距整张牌三分之一的画面。余下的部分被一道镶满珠宝金器的门分割开来,门外也没有留白的空间,各种扭曲的元素把牌彻底填满。
最上方用繁复古老的字体注明了这张牌的名字——王庭。
“好老的牌。”阿云正着反着翻来覆去地看了又看这张老古董。
这副牌足足有二十五张,和现在被缩减到十六张的纸牌规则大相径庭。想来也是因为它的玩法早在历史长流中失传,这才被闲置。
柏伦能进货买到它也是不容易。
阿云把古董丢给清河,自己又找回一副最新版本。
这副牌的“1”变成了黑森林,在古董牌里它原本的排名只是“3”。
清河把两副牌的黑森林放在一起对比,牌面基本没什么变化。
保留了一贯的对称构图,由森林小道延伸至中心空旷的灰雾未知区域。
关于地区间的排名没有人会光明正大写在书上,这也是精灵之巢不曾告诉清河的知识。
“王庭曾经是龙族的统治区域,在龙族经历‘神罚’后没落,现在基本荒废。黑森林,也就是精灵在此期间上位了的意思吗?”
“那第二呢?”
两副牌都没有按顺序排列,要分别找到花了点时间。阿云也伸手来帮忙,从古董牌里摸出了代表“2”的黄金乡,与新式牌如出一辙。
意料之外情理之中的答案:“无论过去还是现在,黄金乡的定位都只是‘世界粮仓’而已,但同时又没办法忽视它的重要性。”
“3”,旋涡状的海洋如夜空般洒满了星星点点。
“星海,只是因为未知造成的恐惧被排到这个位置的吧,有点名不副实?”
不过星海的神秘程度是连黑森林都不及的存在,单方面隔绝了所有出入通道不说,迄今为止此地为大众熟知的也只剩三圣贤之一的绯来自星海。
以及这里有很多水。
“4”,非常合乎常理的赤地。
“毕竟兽族现在仅次于精灵,分裂出去的有翼族也不算弱。”
“5”,熔炉对清河来说陌生得多,历史上几乎没有出现它的名字。
所幸清河现在不是一个人:“阿云,这张牌为什么是‘5’?”
没有赶着立即回答,阿云不紧不慢地换了个姿势,从安逸中抽身。
清河正等着阿云说出什么惊世骇俗的言论解疑答惑,猝不及防被阿云的一双手捏住了脸:“我原以为你内向不爱说话,你的正确用法竟然是爱问为什么的百科全书。”
阿云手下留情没有用力,随意揉了两下就撒开手。
“熔炉是无主之地,有大量非法拍卖行和地下黑市。无论资源还是情报,想要什么都能在这里买到。这种违规途径,精灵是不屑将它记录在自己的历史书上的。”
“不屑?”
清河不理解,反问道:“历史是因为不屑就可以忽视的东西吗?”
“你说得对,精灵何止是不屑。熔炉曾经把年幼的精灵当做零族虐杀拍卖,精灵简直是仇视它。”
阿云大胆猜测:“这件事曝光后,即使精灵的历史上曾经记录过,恐怕也会连夜删掉。”
地狱笑话,清河笑不出来。
少有地看到清河闷着一张脸,阿云有意要宽慰他:“其实这世界的历史一直很混乱,人们也不关心自己所知的历史究竟是不是真实,他们只相信对自己有利的版本。”
前段时间清河的真实经历就是非常典型的例子:冒险者协会与神之领域的来历,方舟与神之领域的渊源。
这下好了,清河看上去更不高兴了。
“啊,其实还是有人会如实记录历史的,我觉得《神行》就不错。神之领域每年年底要做年度事件表,说不定也有完整的历史记载。”
阿云无措地用上了自己不多的历史知识,书到用时方恨少是这样的,更何况他只是一个连清河是谁都要临时抱佛脚恶补的历史小白:“对了,我们去回响长廊吧!回响长廊不仅有文字还有壁画,而且是龙族监制,品质保证!”
清河一秒切换状态:“那还是去黄金乡比较重要。”
“哼哼。”阿云轻笑。
黄金乡的纸牌上是画着一个标准的圆形,正中一轮熠熠生辉的太阳。它挂在高处,俯瞰大地,俯瞰麦穗,俯瞰一双双虔诚祝祷的手。
清河拇指指节蹭了蹭“黄金乡”的字样,这张描画得金光闪闪的卡牌,这片抒写尽无数财富的土地,这颗耀眼、夺目、璀璨的赤红的太阳……
“哼哼。”清河学着阿云那样笑,捧起杯子大饮一口。
这季节的小麦汁更青翠,猛烈的自然腥气随着噼里啪啦的气泡一同闯进口腔,蛮横的野性之外还混杂了回甘的甜味。黄油做底,托起了整杯小麦汁微咸的奶香基调。
清河看着阿云的杯子问:“牛奶?”
阿云大方地把杯子推向清河,并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于是清河被阿云镇定自若的脸骗了九成九,将旁人的忠告忘在了脑后。直到它和舌尖接触的刹那,清河猛然醒觉,脑子里只剩一句话:
三个月没洗澡的兽人在夏天的熔炉里跑了三十公里后的汗液。
阿云看着清河脸上闪过连串丰富多彩的表情,像是刚刚才想到忘记解释。
“为了避免被人发现是奶,柏伦故意调得乱七八糟什么都加了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