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王府内外的叛军已被剿灭殆尽。
七皇子刘昶紧跟在秦王刘茂之后,来到后院。想着后院内都是女眷,便止步于院内,并未跟进去。
忽得听到屋内传来一声凄厉的喊叫,刘昶此时也顾不得许多,径直冲了进去。
还没迈进屋内,便闻到了浓重的血腥味。刘昶皱了皱鼻子,岂料刚一进屋内,便被映入眼帘的暗红所震惊。
一杆长枪贯穿刘茂的后背,怀中紧紧相拥的还朝也被这杆长□□穿。
地上、床榻之上,目光所及之处,除了血液便是血液,除了尸体便是尸体。
刘昶周身颤抖,寸步难行,扶着门框才勉强撑住:“四哥!”
屋内死伤,比外头院子里还要惨重数十倍不止。
刘昶抹去脸上的混着血污的泪水,以手中卷刃的长剑支撑着身体,踏过一地的尸体,脚步沉重虚浮地走向刘茂还朝夫妇。
四嫂眼中至死还有诉不尽的遗憾,四哥眼中也满是对四嫂的心疼。
怎么会这样呢?怎么会这样呢?
明明守在外面,叛军怎么就闯了进来呢?
四哥……你我兄弟重逢不过才寥寥数月……
四哥,我还等着你敕封我为大将军……
京中叛乱,缘由皆在蔡桐,皆在颖州蔡氏。想到皇宫中挟持宫妃皇子与他们对峙的蔡桐,刘昶心中便恨不得将他千刀万剐。
刘昶颤抖的手覆盖在二人眼上,为刘茂还朝夫妇二人合上眼眸,取来刘茂的长枪,眼神坚定。
四哥,既然你不能手刃逆贼,便让我来用你的这杆长枪,亲手了结了他吧,你在天之灵,可看好了。
待刘昶单枪匹马冲回宫内,只见福宁殿宫门大开,羽林军与宫中禁卫皆列阵在旁,唯独不见宁乐公主刘宁。
刘昶心头一紧,还不知自他走后,宫里又发生了什么。
刘昶迈进福宁殿的大门,只见正殿之上,蔡桐倒在高座的台阶之下,胸前的还插着一只金钗,金钗没入胸口。
一众宫人们围成人墙,赤手空拳地挡在台阶之上,护着高座之上的人,见有人来,纷纷抬起猩红的双眼看去。
刘昶抬头看去,李美人抱着八皇子刘绥,正周身战栗地看着阶下早已死去多时的蔡桐:“李娘娘。”
刘绥抬起沉重的眼皮,看到来人是刘昶,叫了声:“七哥,你来了。”
李美人见是刘昶来了,如释重负。
方才的一幕犹如li还在梦中,蔡桐高高举起剑,明晃晃的剑光朝着怀中的绥儿刺过来,就连李美人她自己,也不敢相信向来胆小的自己,竟然一钗刺死了蔡桐。
周边的宫人们本就是被蔡桐胁迫,见蔡桐已死,纷纷起身反抗。
叛军的精锐多在围困秦王府,福宁殿留守的叛军人数不多,如今殿外平叛的大军就在外面,再加上蔡桐已死,自然是军心涣散,溃不成军,已然没了斗志。
李美人命人打开殿门,迎刘宁进殿。
至此,叛乱消。
李美人放下怀中的刘绥,从龙椅上起身,双眼空洞,迈下一层台阶:“七殿下,叛军——”话未完,第二脚踩空。
刘绥哭喊道:“母妃!”
宫人们忙接住从台阶上翻滚下来的李美人。
刘昶忙道:“传御医!传御医!”
随即又下令道:“清理叛军!清扫宫室!”
刘昶盯着蔡桐的尸体,又看了眼手中的长枪,心中五味杂陈。
“宁乐公主呢?”刘昶双手抓住一个小宫人肩膀,问道。
“殿下在偏殿。”
刘昶放下小宫人,大步流星朝着偏殿赶去。
远远的,便看到刘宁瘫坐在偏殿门槛处。
刘昶小跑过去,轻轻拍了拍刘宁的肩膀,刘宁僵硬地回过头,见是刘昶来了,苦笑一声。
刘昶顺着刘宁的目光看去,一双悬于空中的鞋子映入眼帘,抬头望去,三尺白绫悬于房梁上之人,正是刘宁的生母贵妃。
刘昶蹲下身,低下头,抬起的手悬于刘宁肩上,迟迟未落下,不知该如何开口。
“母妃,母妃——”
“七弟,我母妃她不在了。”
刘昶抱过刘宁,抬手为刘宁抹去眼泪,可刘宁泪早已流干。
“七弟,我哥哥嫂嫂呢,他们怎么样了”
刘昶看了眼脸色惨白的刘宁,欲言又止。
贵妃不在,四哥四嫂也不在了,五姐她可能否承受得住?
刘宁迟迟未等到刘昶的话,转而是刘昶的一声叹息,不由得苦哼了一声。
她与刘茂是一母同胞的龙凤胎,怎会察觉不到异样?哥哥咽气之时,她又怎会一点感应都没有?方才还感觉到一阵阵的心悸,便已知不妙,原以为因为母妃的缘故,不曾想竟与哥哥有关。
他们可是同胞的兄妹啊!
她怎会感知不到?她怎会感知不到!
方才已流干的眼泪,又涌了出来:“哥哥怎么了,你说,我承受得住,承受得住。”
刘昶轻声道了声:“他们……很好。”
刘宁怔怔地看着刘昶,见他脸上还带着悲戚之色,若是哥哥嫂嫂们很好,七弟便不会迟疑这么久,怔怔得看了几个呼吸,顿觉胃里一阵翻腾,干呕不已,恨不得将五脏六腑都吐出来。
刘昶心痛地看着刘宁:“五姐!”
刘宁扶着门框,挣扎着起身:“我要去找哥哥,我要去找嫂嫂!”
还没走几步,便直直朝着面前倒去。
“阿宁!”刘昶一把托住刘宁,满眼心疼与不忍。
刘宁推开刘昶,身形摇晃,一心朝着秦王府的方向。
“我带你去。”
二人骑上马,扬鞭疾驰,直奔秦王府。抵达秦王府下马之时,刘宁径直从马上翻滚下来,险些被马蹄踩伤。
秦王府前厅,摆着两具盖上了白布的尸体。
刘宁倚靠在刘昶身上,迟迟未敢将这两张白布掀起,不敢再看他们一眼。
“母妃,哥哥嫂嫂,你们怎么独独抛下我了呢?你们好狠心啊!”
“母妃,你还说要为我择一好夫婿,还说等我成亲之时要亲手为我绣一顶红盖头,还说要亲自为我筹备嫁妆呢。”
“哥哥,你不是说指导我的箭术吗?”
“嫂嫂,先前那个荷包还没绣完呢,射箭比赛还没举行呢,我还没向你讨个好彩头呢。”
“你们怎么独独就抛下我,怎么独独就留下我了呢?”
“你们怎么能说话不算数呢?”
刘宁与刘茂一母同胞,自八岁分别起,一别数十年,原以为刘茂回京之后从此便不会再分离。
没想到从此竟天人两隔。
明明……明明方才还在她身边……怎么一晃眼,就再也见不到了呢?
刘宁趴在刘昶胸口,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倚靠在刘昶的肩膀上,哭得几度昏厥。
刘昶心疼不已:“阿宁,我在呢,我会一直在你身旁,我会一直保护你的。我会像四哥一样,保护你的。”
忽然,刘宁见这两具尸体上的白布平坦,没什么起伏,嫂嫂即将临盆,腹中怎会如此平坦……
一时慌了神,惊慌失措问道:“孩子呢?孩子呢?”
“哥哥嫂嫂的孩子呢?”
“七弟,你见到了吗?”
刘宁急得不行:“孩子没了,孩子没了!”
那可是哥哥嫂嫂唯一的骨血,是哥哥嫂嫂留在这世间唯一的念想,她一定要找到一定要找到!
刘昶安抚道:“阿宁,你不要着急。我派人去找,我派人去找。”
“你放心,一定会找到的,一定会的!”
搜遍了秦王府的每一寸土地,孩子是找到了,可最终只寻得一具婴儿的尸身,一具死状奇惨的尸身。
刘昶闭上眼,颤抖着双手将白布盖好,不忍直视,更不忍让刘宁看见。
如今贵妃、四哥、四嫂都不在了,这孩子便是阿宁唯一的念想,若是她看到这孩子的样子,阿宁她……她怎么能承受得住?
刘昶忧心刘宁,便将此事隐了下去,并向刘宁提及。
眼下刘宁满心满眼里都是哥哥嫂嫂的孩子,过不了一会儿便回问道:“孩子找到了吗?”
刘昶见此情形,只得扯了个谎:“府里都搜遍了,没找到。许是……许是四嫂殚精竭虑,已将孩子平安送出去了吧。”
刘宁浑身发抖,强压着心头如山般崩塌而来的悲戚之情:“那得好好找找,得好好找找……好好找找……”
刘昶忍着泪,吸了吸鼻子,声音颤抖着,还带了些哽咽:“人已经派出去了,一定……一定会好好找的。”
“好……好……七弟,一定要好好找,一定要找到哥哥嫂嫂的孩子……”
“六弟,六弟!”刘宁想到六皇子刘赞在京中开有许多商铺,一定能打探到很多消息的,“六弟一定有办法,他一定能找到孩子的!”
原本平定叛乱,颖州蔡氏倒台,刘茂登上储君是板上钉钉的事,可谁知蔡桐竟……竟与他们鱼死网破。
原本此时,该是他们兄妹二人庆功之时,原本此时,该是他们兄妹二人最得意之时,不曾想,到头来,只剩刘宁一人,苟活于世。
大喜大悲之下,刘宁再也撑不住,刘宁的天塌了,重重的压在她身上,压得她喘不上来气,压得她不知道今后该怎么活。
刘宁跑了几步,也不过是才跑了数步,便昏倒在地。
自叛乱平定后,六皇子刘赞便通知了听音坊,听音坊又联络京城中各个商铺。这些商铺表面上是商铺,实则却是情报驿站,就此运作起来。
沈韵从坊中姐妹那里得知秦王府一战死伤惨烈,不敢相信前几日还在她眼前的秦王妃会战死,不信府内布防着秦王精锐的秦王府会被突破,更不信秦王与秦王妃皆战死。
嘴里不敢相信的喃喃道:“秦王出生时,天空异象,祥瑞现世,圣君之兆,他怎么会……怎么会……”
“你可打探清楚了?”
“千真万确,错不了。”
沈韵跌跌撞撞跑出听音坊:“我要去看看,我要亲眼去看看。”
坊里的姐妹担心沈韵,也跟上了两三个,一行人便来到秦王府外观望。
秦王府外有驻城军在,看守森严,她们只能远远地看着。
沈韵想到她先前从后门逃了出来,便忙调转方向,待赶到后门之时,看到被推到坍塌的院墙,惊得捂住了嘴。
竟然是从这里……叛军竟然是从这里进去的……
眼看着沈韵就要哭出声,周边的姐妹们怕招来驻城军,忙捂住她的嘴,含泪摇头示意。
哭声抑制在喉间,被咽回肚子里,只余下两行清泪。
几人搀着站不稳的沈韵,无意间,撞到一个十一二岁,一步一摇晃的小孩。
那小孩身着胡人服侍,周身的服侍都被暗红色的血浸染,已经看不出衣服原本的颜色,怀里还抱着一个沾着血污的包裹,她抱那包裹的样子,如同抱着小婴儿一样小心呵护着。
沈韵定睛一看,这不正是王妃身边的那尔丹吗?她在王妃身边见过的,沈韵挣脱搀扶,忙跑着迎过去。
那尔丹眼皮闪了一下,僵直倒了下去,临倒地前,将怀里的包裹高高举起,生怕自己会压到。
听音坊的诸位女子忙找来板车,将那尔丹并那个包裹拖上板车,带回了听音坊。
那尔丹昏迷之中,还不忘还朝的叮嘱,嘴里喃喃道:“孩子!孩子!”
众人也以为包裹里是还朝的孩子,忙打开包裹准备照料,岂料掀开包裹的一角,便吓得连连后退。
沈韵看过去,也是惊得捂住了嘴,那包裹里放的哪里是个婴儿,分明是一截手臂!
众人面面相觑,若是想知道这包裹是怎么回事,想来只能等那尔丹醒来。
那尔丹昏迷数日才醒,刚一睁开眼,见还朝公主托付给她的孩子不见了,又见床边还趴着一人,便拔下那人发簪,抵着那人的脖子,眼神凶狠道:“你是谁?这是哪儿?我怀里的孩子呢?”
沈韵见此情形,忙道:“那尔丹,是我。”
那尔丹如鹰般锐利的眼神扫过去,见是沈韵,这才放下手中不甚尖锐的发簪,脸上神情也有了些松动:“沈姑娘?”
沈韵点点头道:“这里是听音坊,我与坊里的姐妹在王府外找到了,见你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