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光耀万物,德泽四海,万民景仰,无论哪位殿下领兵,仁义之师必能势如破竹。”
“哦?”司马业故作疑,“满去的意思是,应该从这几位中挑选?”
他将竹片递给高健,“朕心中还有一人,不知满去可答否?”
杨满去闻言一惊,握着毛笔的手滲出薄汗,他跪着抬头与司马业对视,“陛下家事,臣不敢妄言。”
高健却从帐门拐出。
秋空明净,两履踏夜露而来,一石榴,一浅云,遥看“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近看灼若芙蕖出渌波;丹唇外朗,皓齿内鲜,披罗衣之璀粲兮,珥瑶碧之华琚;犹如惊鸿照影来。
“韦尚书,上官姑娘。”崔颢拱手行礼。
“崔郎中。”二人亦欠身回礼。
高健进帐通报,司马业挥挥手,示意杨满去退下。
韦娴儿与杨满去甫一对视,擦肩而过。
走得急,未来得及换官袍,她拎了裙,下跪稽首:“臣韦娴儿参见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秋风急,莫让细尘沾了花钿;司马业双手搭在扶手上,“韦卿何必行此大礼?”却未叫起。
韦娴儿起身抬首,与他对视。“深夜传召,不知陛下有何要事?”
话在舌尖犹如箭在弦上;司马业将拉满的弓慢慢收回,他打量完韦娴儿,起身拿起笔,蘸饱了墨,递过去。
韦娴儿只犹豫了一瞬,便起身,站起来上前双手接过毛笔。
紫毫交接,司马业坐在椅上,挺着后脊抬头看她;韦娴儿躬身,居高临下看人的居然是自己。
便觉冒犯。
她接过笔,便迅速跪在地上,垂首敛目不言。
高健递过来一根空白的竹简;韦娴儿接过,几乎挨着案角的左手拿着竹片。
大帐内有半盏茶的沉默。韦娴儿终于斗胆抬起头,左转看向司马业,缓缓转头的动作像胆怯的试探,又像是等待上位者发号施令的山雨欲来风满楼。
却见司马业一副鲜有的皱眉的疑惑的神情。“青州之事。”他耐着性子提醒道。
韦娴儿调整了拿笔的姿势,正欲下笔,又顿住;“臣斗胆问陛下,陛下所要的臣的青州之事的答案,帐外崔郎中和杨御史,也是写下来的吗?还是陛下想要的,根本不是青州之事的答案。”
司马业闻言一笑,拍了拍敝膝上似有若无的灰尘,似说了一句,“你太聪明了。”他双肘撑在双膝上,十指交握,明亮的眼神没有阴沉沉的令人喘不过气来的森森,“既然知道朕要什么答案,便写吧。”
韦娴儿却不急着落笔,“臣再斗胆问陛下,陛下膝下十二子,陛下今夜,是要问苍生还是鬼神?”
司马业不言。他赏析着韦娴儿如星明亮的眸子,是该可惜此人是个女子,还是庆幸她是个女子。
他曲起食中两指,敲了敲案面,在上面写了一个数字。
韦娴儿的惊愕比崔颢的更灵动,比杨满去的更镇定;既是预料之中,又是意料之外;似是早有对策,又似措手不及。但她举手投足的冷静,却总是让人以为胸有成竹。
三根答案一模一样的竹片摆在面前。
“让他们三个都回去吧,”司马业挥了挥袍袖靠到椅背上,“没有我的命令,谁也不许进来。”
他盯着三根竹片,似乎要将不同的字迹盯成不同的答案来。他突然轻笑一声。你看,满朝文武都看出来的;江初照、崔玉棠;河东裴氏的裴诉,弘农杨氏的杨满去,京兆韦氏的韦娴儿,清河崔氏的崔颢,这些世家士族费尽心力培养出来的同龄人都看出来的,唯独他的五郎看不清。
五郎呐,五郎呐。可你是个公主啊。
他突然低沉地,断断续续地笑出声来。却发了狂的,像冬天一阵凌冽的风,将案上齐齐摆放的三根竹片抚过去,案上竹简哗哗落了一地,而候在外面以高健为首的阉人,只敢下跪敛着呼吸垂首。
他胸腔起伏,直愣愣站起身。一袭黑袍,金线暗纹;高大的身躯是司马信自幼以来,脑海中的谁见了都要下跪的,无须沉下脸色也会使身旁的人战战兢兢的君父;是那个无论国事多忙,都会亲自考她功课,读错一句,就打一板子的严父;亦是手把手教她骑马拉弓搭箭,重病寸步不离守在床边的慈父。
所以她恩宠过盛得,让人快要忘了她只是一个公主。
她跪在殿下,那几分与旁人不同的自信飞扬,也仅仅是因为,高坐堂上的,是他们的君王,是她的君父,一个与已逝去母后伉俪情深的父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