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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看书,别看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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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愿有收集小东西小物件的癖好,我俩坐一起后我就发现了。

我不喜欢讲台旁边俗称“左右护法”的位置,睡觉不方便。化学老师和英语老师不解气,我有办法让他们气上加气,上课的时候他俩说什么话我都接嘴、打岔。捧哏一样活跃课堂气氛,终于有一天,化学老师受不了了,下课的时候不让我出去,问我到底想干嘛?!我说老师,我一个人空虚、寂寞、冷。把我调回正常的位置,我就正常了。下午班会,欧阳站在讲台上指着我问,

“谁想和他一桌?”

没人举手,她顺势说,

“看见没?不是老师苛刻,是没有同学愿意你才没有同桌的。别发疯,别不平衡。”

宁愿突然举手了,站起身说,

“老师,您别这样说他。”

从小到大我都猖獗,做题是、做人也是。打过不少架,虽说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但只要感到被冒犯,我绝对把人往死里收拾。就这样不吃亏,不退让,还很少有人能站我前面说要维护我,我又不脆。今天头一回,还没尝出心中什么滋味,就听见宁愿说,

“来我这吧,坐我旁边。他有疯病我给他治。”

不少同学笑出声,我拿起我的书包就放他桌上了,让他去前面跟我一起搬桌子。这么一来,他同桌就落单了,小姑娘怒不敢言。

“看书,别看我。”

“你好看。”

我一手撑脸,一手转笔,等他的反应。

“二流子。”

他脸太红,把我骂笑了。

课间操结束,我揪住他的校服不让他去食堂,两个人在小书店门口并排站着,路过不少初一的小学妹回头看,我一个口哨吹过去,就没人敢看了。宁愿伸手打我,说别拉着他犯浑,

“干嘛?怕你妈妈看见?她教什么的?”

“英语,她在高中部,他们还没搬过来。”

“那不就得了,不是骂我二流子么?我来带你体验一下不学无术的人每天都在做什么。”

“作弊。”

“放屁,我那排名我自己考的。”

他有少许惊讶,但看上去还是不信我。小鱼他们从食堂回来了,手里端着一盒狼牙土豆迎面走来,我单手拎着宁愿朝小鱼走过去。我表情不太好,小鱼连连后退,被我们围到一个墙角,说,

“哥,这是最后一份。”

我拿过所有竹签,给宁愿递了一支,一边穿串一边问,

“你吃辣吗?”

宁愿接过签子,说吃。

小鱼眼看盒子快见底了,大喊,

“给我留几块!”

“不能吧,我不能让我弟弟饿肚子。”我说。

小鱼急眼了,

“他真是你弟弟?!”

“认的,刚认。”

“那我也要当你弟弟。”

“你交保护费了吗你?”

“他交多少我翻倍,我才是你的心头肉,掌中宝。我才是。”

我都吃饱了,宁愿还在吃,我把盒子拿给他端着,让他一边去。然后揽住‘掌中宝’的肩膀,带他去小超市,给他买零食。小鱼也不客气,看见什么拿什么,结账的时候那张长长的小票让他很嘚瑟。

“你存我一个电话,要是有人再找班长的麻烦,给我发短信。微信消息太密,我不常看。”

宁愿当班长尽职尽责,不留情面。不擅长运动,却受女生欢迎,班上的男生多少有点看不惯。上体育课会把球乱瞄准,乱扔,然后叫他去很远的地方捡回来。我担心他的服从会使得这些恶意变本加厉。

小鱼拿出手机存了,问我,

“你不是快回去了吗?”

“下学期就回,所以让你帮我盯着点儿。”

“他多大手笔能让你一直罩着?”

“四位数吧。”

“疯了,你们都疯了。”

这是暖冬,很少见。新的围巾把我围得热,我几次想取下来,几次不舍。

快期末了,中午留校的学生越来越多,我的小眼线告诉我,宁愿谈恋爱了,甜蜜得很,每天和他媳妇儿坐二号食堂三楼窗边吃饭。我让江阿姨别给我送饭了,在回一附之前,要先把校卡上的钱刷完。三楼窗边,我找到了。他和她面对面,聊什么我听不清,挂在柱子上的屏幕放着《猫和老鼠》,音量太大了。

我打了五个菜,吃不下,坐在宁愿身后那桌独自等。他吃完了,准备起身。我把他按回去坐好,把我的饭菜全部扣回他干净的盘子里,他让那女生先走,然后不说话,用表情在问我又想干嘛?我说,

“不小心菜打多了,剩太多要被学生会记名字,班长,你去帮我倒吧,我不敢。”

他没理我,盘子也不要了,起身往门那边走。我拿着两个盘子,去泔水桶那边插队,把盘子磕在桶的边缘磕得框框响,把筷子勺子扔回盆里。维持纪律的问我是哪个班的?我说234俞嘉乐。

很轻松就追到他了,我伸手去扯他的衣领,让他走慢点。他的步伐慢下来,走路姿势变得有些奇怪,我以为是因为我。

“谈多久了?”我问。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我刚都看见啦,白卫衣,波波头,是哪个班的?”

“她有男朋友。”

“那你还跟人家一起吃饭?”

“她怕被老师发现,找我打掩护。”

“什么破忙你都帮?为什么你每次都去池塘捡球?为什么不拒绝?他们就是拿准了你不会反抗,才这么对你的。只有你的凳子是高低不平的,只有你值日那天教室才会变脏,只有你写的通知会被一遍遍擦掉,这么久,你还不明白么?”

那时候我以为对这类事的愤怒不是出自怜悯或心疼,而是单纯不喜欢他顶着一张和我极其相似的脸受气挨欺负,好像让我看见我成了一个特别窝囊的我。谁都能骂几句,上去踹两脚。很多次我都觉得他很可笑,一意孤行不懂变通,倔强用错了地方,通篇成全烂人缘。

“不关你事。”

我快被他气死,他送我礼物的时候,我以为这是讨好,是认可。原来不是,是他通过这个觉得我们两清了。凭什么?

有一小段时间我没再理他,直到某天下午放学我收到小鱼发的短信。他说宁愿被人堵了。我问在哪儿?他回复实验楼,男厕所。当时我已经走到学校外面了,又把书包从西北门往内一扔,双手抓住很矮的围栏踩稳了就翻进去。来不及刷校卡,人脸识别系统响了两声:

“非法闯入!”

“一路平安。”

门卫看见我往实验楼跑了,但他不会来追我,我刚来那天晚上就给他们送过几条烟了。

小鱼给我发的位置不够准确,实验楼挺大的,每一层左边和右边都有男厕所。我跑到顶楼,一层一层往下找。最后在一楼转角处找到,只有这间锁了门,敲不开。我踹了几脚,把锁踹坏了,看见一群人围着他,其中一个朝他脸上吐烟。他回头看我,那些人也回过头,我径直走过去,把他躺地上的书包捡起来,再把我的书包也一同塞进他怀里。

我让他先出去,我来和他们谈谈。

他不走,我说那你就在门外站着,我要是有个三长两短你就冲进来救我,行么?他还不走,被我推出去了。我拉上那道错位的门,

“我们不打你,就要打外面那个,以假乱真不地道吧?”最凶的那个发话了。

“我跟他那么像,打我打他不都一样么?”

他们挑这个地方挑挺好的,偏僻、人少、监控死角。我的内心跃跃欲试,快,快先动手,快让我寡不敌众然后以少胜多,让我再成就一段小小的传说。

很遗憾,我们刚排好站位,为首的接了一个电话,他说嗯,嗯,是,行。然后看了我一眼,神情复杂,指着门边问我,

“宁愿是你弟弟?”

我把事情捋了一遍,觉得小鱼应该认识这些我不认识的,然后上次打牌他和蓝一欢互留了联系方式,大概率他告诉蓝一欢、蓝一欢告诉严之理了。觉得我单枪匹马易受伤。

我没说话,那人又问了一遍,宁愿是不是你弟弟?我说表的。他们抽完烟就说算了,都是误会,今天就这样,放人。我说明天和后天呢?那人说哪有隔夜仇。我说行,我先走了,就这样一团和气往外走,但人太多了挤着走,最后面那个因为地太滑摔了。多米诺骨牌一样摔过来,大的叠小的。我也被一个滑铲铲倒在地,膝盖着地之前我伸手去抓右边的隔板,上面带了两小颗生锈的钉子,我站稳了,掌心也被刮坏了。

那钉子尖锐,把手掌划出一个歪斜的等号,往外不停冒着血。

有几个过来要查看我的伤势,我嫌他们身上摔脏了,左手捂住右手说不用,我拿水龙头冲一会儿。你们先走。

人走完以后,我被凉水冻得哆嗦。宁愿背着两个书包走进来,地上不少带脚印的血渍,我把手背在身后朝他笑。他问我是不是动手了?怎么有几个出去的时候一瘸一拐的。我心想那是人自己把脚崴了,不是我打的,我还没那么大本事。

我们一起走出实验楼,我让他别跟着我,去吃饭,待会儿该上晚自习了。他不听我的,陪着我走到校门口,让我去大医院,别去小诊所。我说矫情什么?伤口不用管了,待会儿我让我朋友接我去打针,打破伤风。

走到教师小区门口,血液凝固,手黏。他带着我进了小区,然后上了单元楼,我知道他家在哪儿,他好像不希望我知道,只把我带到二楼的楼梯口,然后让我等。我坐在楼梯扶手等了,受伤的手夹烟,没受伤的手在给蓝一欢发消息,让他半个小时以后从自习室走出来,走到小区门口等我。

宁愿拎着一个小药箱下楼,让我坐好。我坐好了,他蹲在我面前,用棉签给我擦药。他动作慢吞吞,我把碘伏拿过来,直接往手上倒,然后扯了一张湿纸巾把多余的姜黄色擦干净。我说这样就可以了。伤口一化开,血又开始流。

他给我绕了几圈纱布,问我怎么伤的?

我看出他的怯懦,扬着手让他把书包还我。然后起身吹嘘,说,

“哥这一招‘如来神掌’,隔山打牛,四两拨千斤,就能大事化小,小事化了。预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千哥,你疼不疼?”

“你说什么?”

“你疼不疼?”

“不是这句,上一句。”

“...千哥。”

好像不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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