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几天没再出什么事,谢宁很快适应了一中的节奏,知识像喂食机里的粮,填鸭似的灌进了他本就聪明的脑袋瓜。
高负荷的学习让他很少想起自己的身体状况,只有偶尔夜深人静闲下来之后,才会觉得心口有些轻微的不舒服,他没和江逸说,自己吃完了药,第二天再见面的时候,又是那个毫无异样的谢小宁。
直到周末来临,他才猛然想起,今天是和中心医院的何医生约定好复诊的日子。
谢宁这天特意起得早了一些,出门前从自己卧室的窗户往外看了一眼,对面江逸的房间窗帘拉的严严实实,那边的人,大概还在享受每周一次难得的懒觉。
于是出门的时候,他的动作格外轻——明知江逸应该听不见,却还是怕打扰到他。
因此当他完全打开家门,看见某个一如往常般斜倚在院墙外面的身影的时候,脸上出现了罕见的茫然。
本该在睡觉的江逸此时带着单边的耳机,微微垂着头在看手机,偶尔手指点几下像是在回一些无关紧要的消息,表情漫不经心,桀骜凌厉。
他听见动静,偏头看过来,然后冷厉的眉眼瞬间就变得柔和许多。
江逸扬起一个笑,随意地把手机往外套里一扔,冲他招了下手。
“宁宁!这儿呢!”
他跑过来:“都准备好了?那走吧。”
谢宁:“?”走什么?
“哥你……你怎么来了?”
他的表情还有些懵,但话一出口,自己也很快反应过来,终于知道了那天晚上江逸为什么会突然问自己复诊时间,也明白了那个“行。”字,究竟是什么意思。
不算意外,但还是惊喜。
谢宁嘴角动了动,还是没忍住,悄然露出一点笑意。
江逸抬手在他额头上轻叩了一下:“我不能来?不是说好的要陪你去复诊?这么快就忘了?”
说着,江逸眯起了眼睛,像是想到了点什么:“嘿我说谢小宁同学,上次组织对你的批评你是一点不放在心上啊!还这么见外?你去医院我怎么可能不陪你!”
谢宁张了张嘴,他倒不是这个意思,只是这些年习惯了自己一个人去面对那些冰冷的检查结果,自己知道,然后自己消化。
又突然意识到,那些在外面养出来的孤独的习惯,在他回来之后,好像就都被冲散了。
而现在知道不论他要干什么,江逸都会陪着他,将变成另一个全新的习惯。
还不赖。
“没,没忘!”
“唔……就是有点惊讶。”谢宁弯了弯眼睛,偷笑起来的时候,脸上露出一个很浅的梨涡。
“惊讶什么?”江逸显然不买账,故意僵着脸,一副“你不好好解释我就哄不好了”的样子。
谢宁说:“只是突然想起来,以前也不知道是谁,喜欢赖床,早起简直跟要命一样,我在自己家都能听见阿姨吆喝他起床的声音,我不去敲门,就不肯从被子里出来……唔!”
谢宁话还没说完,江逸就听出了不对劲,手忙脚乱扑上去捂住了他的嘴。
那算是江逸为数不多的黑历史。
小时候两人一起上幼儿园,一起上小学,每天同进同出,而江逸起床尤为艰难,每一天,怎么让江逸按时起床,上学不迟到,是江家最令人头疼的问题。
张女士为这事没少和江逸斗智斗勇,什么方法都用了,都不见成效。
直到某一天谢宁敲开了江逸的房门,看见自家哥哥赖在床上不肯起的滑稽样子,很轻的笑了一声,没想到,刚才还又哭又闹的江逸立刻蹦了起来,羞红了一张脸,当哥哥的自尊心让他不能在宁宁面前丢脸。
于是从那以后,张女士只要说一句,宁宁来了,江逸一定立刻就会从床上下来。
从此以后,谢宁的名字在江家当了很多年的闹钟。
事情本身没什么,但之后只要有人提起,江逸指定翻脸。
校霸拒不愿面对自己没穿裤子赖床被谢宁撞见的幼年社死事件,捂嘴捂得真心实意:“喂!谢小宁!良心狗吃了吗?!我牺牲宝贵的睡眠时间来陪你,你竟然笑话我?嗯?”
谢宁被他整个拢在胸前,笑意怎么也止不住,简直要笑弯了腰。
江逸暗自恨恨磨牙,却拿他半点办法也没有,不仅没有办法,还得在他笑得快要站不稳的时候,好好扶着他,生怕他摔了。
忽然想起沈淮川最近天天挂在嘴上的玩笑话,谢小宁,还真是他的小祖宗!
等祖宗笑够了,江逸才慢慢放开了他。谢宁呼吸有些急促,慢慢的喘着气,江逸捂了嘴,这会还得认命的拍着他的脊背给他顺气,大少爷笑着,表情无奈却纵容。
“走吧,再不过去一会就要排队了。”
“嗯……”谢宁应了一声,跟在江逸身后的时候抬头看他高大的背影。
江逸的比例很好,穿校服的时候帅气,穿着自己便服的时候,就更是优势尽显。他贴心的替他挡了路口的风,两人步调一致,在清晨无人的道路上,好像也变成了风景。
谢宁的目光专注,对于即将到来的检查,也忽然安定下来。
事实证明他们还是低估了南城市民的基数,尽管已经来的很早,却还是架不住医院人多,仍旧没有躲过专家号排队的宿命。
等待的时候,江逸玩了会儿手机,沈淮川也不知哪根筋不对,大早上就开始消息轰他。
-[逸哥!好好学习!峡谷遨游约不约?!]
-[哦,对不起是我傻逼了,忘了现在早上八点,逸哥您睡,当我没来过。]
江逸“啧”了声,慢腾腾回他:[你也知道才八点?大早上上网吧你有病我有病?]
那边秒回:[我靠不是逸哥你是真转性了?上课也就算了周末您老人家能醒这么早?]
又回:[该不是又因为宁哥吧?我靠,真爱无敌!]
江逸:“……”
-[所以逸哥,来不来?把宁哥一块带上呗!今天有个精彩的!]
江逸:[?]
-[还不是八班那帮孙子!上回篮球输了不服气,又等不到运动会,想在考试之前游戏虐我们一波搞搞我们心态,也不知道谁虐谁。]
江逸一听是郭航远那边又在找事,瞬间没了兴趣,再说了网吧那么吵,宁宁应该不会喜欢,于是很无情的回了对方一句:[不来,没空。]
恰好这时谢宁的号排到了,江逸立刻收了手机,跟着他进了诊室。
“基本的情况我已经看过了,报告倒是没什么大问题,各项指标都还算稳定,恢复得不错,继续保持。”
何医生推了推自己鼻梁上的眼睛,捏着谢宁刚递过去的报告单,语气稍松。
谢宁平静地点了点头,江逸松了口气,可还没来及的高兴,又听见医生问:
“最近还有没有比如呼吸困难,心口突发刺痛绞痛,胸闷脱力这样的情况发生?”
江逸跟着回忆了一下,这一周谢宁除了容易困容易累,好像没有其他问题,正要庆幸,就看见谢宁微微低了头,样子有点心虚:
“有,不过很少。”
江逸的眼睛一凝,瞬立刻头看过去,心里忽然有了不好的预感。
这也正是为什么谢宁最初只想一个人来医院的原因,身边的人都在关心他,然而病情是不可控的,这些不好的消息,总会让人不那么愉快。
江逸的表情一点点绷了起来,谢宁突然有点不敢看他。
诊室里有了片刻的安静,江逸闭了闭眼,他不想给谢宁额外的压力,主动开口说:“宁宁,何医生,你们先说,我出去打个电话。”说完,又看了谢宁一眼,转身离开。
这时何医生才明显的感觉到,谢宁紧绷着的身体放松了下来,微不可见的叹了口气。
“小宁啊,我之前跟你说的,关于你这个病情的新型疗法,你怎么想的?要试试吗?”
“何叔叔,如果按那套方法来治,我是不是就不能再回学校了?”
“短期内你确实是要持续住院接受观察,但如果真的可以找到突破口,那么对你……”
“如果找不到那个突破口呢?那会怎么样?像我妈妈那样吗?”谢宁的声音很轻,却让何医生的心里一窒。
“您也说了,这只是个试验,其实你们也没有把握,对吗?”
“我妈妈当时也是在实验室里去世的,她去接受那个治疗方案之前,那边的医生也是这样说。”谢宁垂下了眼:“就算要试,也不能是现在。”
“何叔叔,明年就要高考了,我不想像妈妈一样留遗憾。”
姓何的医生久久说不出话来。
他确实没有把握,甚至知道那套方案的风险很高。
谢宁和他妈妈这一类的病例太过罕见,他们正常的时候与常人无异,可一旦发作,又会迅速击垮整个身体。
他们也无法确定,这一次的治疗,是让他痊愈,还是和谢宁妈妈一样,因为外力的强行干预,而提前触发了病灶,让她突然离世。
所以谢宁的抗拒,在他意料之中。
“唉,我明白了,我尊重你的意愿,但是小宁,我也希望你能再相信我们一次,现在我们的医疗技术和几年前已经不一样了,我有信心,一定能治好你……”
“何叔叔……”
“……”
江逸靠在诊室外的墙壁上,安静的听着里面的对话,这是他第一次听到关于当年谢宁母亲去世的细节,他原本以为,是病情发作得太突然导致的,却没想到……
江逸的拳头慢慢攥紧了,说不上来心里是个什么滋味,只觉得上天真的很不公平。
唐宛阿姨和宁宁都是那么好的人,却偏偏躲不过病魔。
而他除了在一些小事上让宁宁觉得开心一点之外,什么都做不了。
江大少爷受不了这种无力感,偏过头骂了一声:“操!”
沉默良久,他又拿出手机,找到了刚才关闭的对话框。
-[给我留两个位置,我和宁宁一会儿过来。]
沈淮川:????
-[您老刚才不是说没空???]
江逸:
[现在有了。]
[突然手痒了,来看看傻逼。]
沈淮川:“……”虽然知道您是在说八班傻逼游戏约架的事,但你着说法让一会就要见面的我也觉得有些不适。
但他并不敢说。
沈淮川:[好嘞,恭候大佬。]
江逸沉着眼,既然什么都做不了,那就只能让宁宁开心一些。虐傻逼应该算一个吧?
带他去放松放松,顺便出一下自己心里这无处发泄的恶气。
远在某个不知名网吧里的八班郭航远正摩拳擦掌想从游戏里找回一些面子,忽然背后一凉:“操!什么破网吧空调怎么开这么低!”
他身边的八班混子:“哈???”
“低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