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布兰缇看着手里的这把“竞争者”,通体的银灰色的枪支,仍然是那么优雅美观。她慢慢地将枪口顶在了太阳穴上,感受着冰凉的金属,触碰着皮肤的触感。
枪支缓缓下移,压在颈动脉上的时候,手里可以透过枪管感受到,血液周而复始的搏动。
她深深地呼吸——还在活着,虽然活的不明不白,却还在活着。枪管随着她呼吸的动作,被皮肉顶着微微起伏。
如果开枪的话,会是什么感觉呢?
好奇怪,虽然生命就在手下跳动,却没什么鲜活的实感。
她深吸一口气,缓缓呼出,食指慢慢朝着扳机移动。
“SHAMBLES!!!”
手里的枪忽然变成了小小的石块,因为大小差异导致她握着的手抓了个空,让这石子掉了下来。
“……”她缓缓抬头看了一眼:“您干嘛呀……里头没有子弹。”
“你TM吓到我了!①”特拉法尔加·罗维持着技能释放的手势,很大声地吼了一句,声音穿透暴雨来到了她的世界。直到上一秒枪支掉在了他脚边的地面上,他乱跳的心逐渐才宁静下来。
他抛开鬼哭,蹲下身捡起地上那把被他紧急置换过来的“竞争者”,双手麻利地折下枪管,检查内部。
——确实没有子弹。
“战斗中用掉过一发,我没有重新装填。”她冷眼看着对方检查枪械的动作,然后收回视线盯着地上说。
特拉法尔加松了一口气,惊怖过后的恼怒立刻涌上心头,他很少见地责备道:“那你这是做什么。”
“没什么。我只是在想,都说生死一线,如果即将被杀掉的话,会是什么感觉。顺便,等你过来。”
和之国浑浊的大雨淋透了他身上的衣服,却和她的这句回答一起,轻易浇熄了他的怒气。
布兰缇坐在树墩上,两腿分开屈起显得有点过于“豪迈”而似乎不雅观,她半弓着身子,手肘撑在腿上,眼睫低垂看向地面,表情淡漠又看起来心事重重。
这个样子突然和他脑海里的一幕重合。
——德雷斯罗萨战后,她也是这样一个人坐在断壁残垣间。
当时他不知道她在想什么,只以为她是劳累加上前途未卜,所以在那边放空思绪,去看人来人往,思考自己的人生方向。
但现在一看,就一目了然了——这是因为怀疑自己而导致的动摇和不安。
因为不能被表露出来,而强行锁在这具形骸之中。像一个坚硬的外壳,拼了命地,锁死内里让人血肉横飞的爆炸。
德雷斯罗萨的问题虽然被突然的上船暂时掩盖,但实际上没得到根本的解决——他应该更早点发现的。
罗把枪复原,走到她的身边递给了她。
布兰缇接了过来,依旧沉默。
“回去吧。你的伤势需要处理。”他说。
“夏奇和佩金没有和您汇报,我见过谁了吗?”
“没听他们说的话,我也不会赶来这里。”
“那你还叫我‘回去’?”
“有什么问题吗?”他的话语过于理所当然,这让她感到无奈——明明是个非常敏锐而且善于谋算的人,她不相信他真没听懂她在说什么。
布兰缇拿着那把空枪,手肘依旧支在膝盖上,手指松松地握着枪,而枪口耷拉着垂向地面。
她叹了口气:“那是我的前上司,以前是海军方面的人物。现在是‘四皇’海贼团说得上话的干部。无论是哪个身份,接触以后,明明有巨大的实力差,却还把我给放了,我觉得您至少应该戒备一下其中是否有别的理由。”
“比如?”
“比如他可能会希望我做个卧底。比如我们或许有某种交易。比如我也许还当他是上司,对他有求必应。比如,我实际上没有脱离海军,而只是在从事某种秘密活动。比如……”
“那你还会一脸空洞地拿枪怼着自己的颈动脉吗?”
她食指插在扳机护圈里,把那漂亮的“竞争者”转着圈:“…这也有可能是苦肉计。而且你也看到了,里头没有实弹。这就更像在演了。”
大雨没有停歇的迹象。
“别再这样说了。”他说。她太过聪明,列举了很多的可能性,可唯独没有说出自己毫无保留的忠诚。
“你不担心我辜负了你的信任吗?”她黑色的眼睛这时没有光亮,如同一块漆黑的墨。
“刚刚我说在等你来。或许可能会让你误会,我是行动不便,等你来带我走。但其实不是这个意思。”她拆开了枪管,看着空洞的内部,“我是想着,有始有终嘛。就算下船或者别的什么,也想听你亲口告诉我。毕竟我的加入是你亲口同意的。”
布兰缇折下枪口的动作看得他心里发毛,有一种下一秒就要往里装弹,然后给自己的太阳穴来一枪的样子。
这动作放在罗的眼里,简直让他神经紧绷,几乎是随时做好打断的准备。
但好在,她的心理状态还没有到完全坏掉的地步。啪嗒一声,空枪又被折了回去。
“回去吧,你的伤势需要立刻处置——而且和之国的污染很严重,这导致雨水都很污浊,你受的毕竟是贯穿伤,感染的话不是闹着玩的。”
“我做了加压止血的应急处置了。”她说。
“你都说了是‘应急’,现在战斗结束了难道不该回去处理吗?你到底在害怕什么?担心我让你下船吗?我真不明白,你到底为什么会这么想?”
特拉法尔加·罗深吸了口气:“回去吧,算我拜托你了——非要我恳求你回去吗?”
她的眼神动了动,仍然语气沉重,声音都带着干涩的沙哑:“可是我……”
实在是听不下去了,他拔刀出鞘。
“够了,我不能,也没空让你再继续这样自说自话地钻牛角尖。时间不等人——”帽檐的阴影遮住了他的眼睛,从他的声音来判断,像是某种忍耐到了极限,所以咬牙切齿:“给你最后五秒钟的时间考虑。要么,跟我回去。要么,我就把你砍成一块一块地强行带走,过后再拼起来。”
她的问题根本三两句话说不清楚,可是伤势是不能等开解心结之后再做处理的。
雨水打在鬼哭的刀刃上,凝聚成一缕一缕往下滑。说实话她不知道他在生哪门子气,如果是觉得她有通敌的嫌疑所以生气的话,那为什么非要回去治疗呢?
“选一样。”他的语气很强硬,根本就不容拒绝。
印象中,她好像没听他用这么强硬的态度和她对话,这几乎让她忘记了,他确实是个我行我素的大海贼。
那把刀几乎架到了她的肩上,刀身反射出的冷光映在了她的脖颈。
“……”布兰缇斜了斜眼,看着这个近在咫尺的寒光,“要是那么做,实在是个力气活——好吧,不劳您大驾了。”
她站了起来,握住了他归刀入鞘后伸出的手。
罗把她拉近了两步,意识到这个情况有点不太对劲的布兰缇开口:“等一下,我觉得我可以走回去。”
其声音之严肃,不听内容的话,特拉法尔加·罗估计会以为是一句谍报密文。
“我希望你能明白一下腹部贯穿伤是什么概念,你现在只能选择被背走还是抱走。不乐意的话只能怪你自己,谁叫你伤成这个鬼样子。”他抬了抬下巴。
“可以选择扛着吗。”布兰缇瞥了眼他的手,“肩上扛着的话,至少你还有一边手空出来有战斗力。”
想起被草帽路飞在德雷斯罗萨扛了大半天被硌的快痛死,然后还头朝下恶心的想吐的黑暗经历,特拉法尔加·罗立刻否决这个方案:“希望你能意识到你受伤的是腹部。扛回去的话没死也丢半条命了。就两个选项,怎么,你还想要个五秒考虑时间吗?”
“我才刚做完第一个限时选择题,为什么现在又得二选一了?”
“人生本来就是接连不断的限时选择题构成的。”他非常不讲道理,理直气壮。
——这不是别的漫画的台词吗?
而且……好难选。
好难选的点倒不是在于两个都算福利,恰恰相反,在这个境地下,福利也会变成尴尬。
怎么选画面都会很奇怪的。
“要不我还是走回去——”话音未落,鬼哭已经被塞到她的手上。她下意识抓紧了刀,却后知后觉视野天旋地转。
“……”布兰缇一脸死相,望着这人的下巴:“不是说可以选吗?”
“五秒过了。”他低头,露出一个非常恶劣的笑容。
“为什么突然变得强势且不讲道理起来了啊。”布兰缇眉头一跳。
“为什么?”他的灰眸紧盯着她的双眼,以嘲讽的口气说着:“我可是海贼,从来都不是个讲道理的人,布兰缇。”
视野里的景物开始移动。
布兰缇一开始还有点尴尬的别扭,但后来也就认命地不去纠结这种没办法改变结果的事情,任由自己的思绪飞到九霄云外。
她好像都没有想过,他为什么想邀请她上船?他需要什么?
需要一个可靠的战力吗?还是一个能够在战略部署和情报工作上分担压力的肩膀?
可她自己做到了吗,好像没有,她从入团以来,就一直蜷缩在船长庇护的舒适圈内。
想想那经过特批,在船上那永远不会倒闭的店。就连去花街也还得船长绕弯子托付罗宾来照顾……
她感觉自己就像温室里的花朵,没有办法在海贼的世界生存,更不要提长成一个参天巨树,护卫他人。
……她只不过是单方面地在接受红心海贼团,或者更明确一点,接受特拉法尔加·罗的庇护而已。
现在不也是吗?
他的臂弯安全又舒适,哪怕是在当下的风雨中,还是能透出温暖的力量。
布兰缇自嘲地笑了笑,她握着手里的鬼哭,企图在没有边际的不安和内疚中,抓住一根浮木。
罗的脚程不慢,两人很快回到了被藏在和之国某港的极地潜水号。潜水艇上没有人,船员都在附近的陆地上待命。
罗直接给她带进了手术室。
“换掉。”他不知道用什么东西做了置换,布兰缇在旁边的置物台上看到了一套病号服,“裤子你要是不好意思的话可以穿着,但上衣必须脱掉。”
特拉法尔加·罗的语气专业又冷淡,权威严肃且不容拒绝,搞的这个本应该特别尴尬的场景让布兰缇好接受多了。毕竟这里是手术室,而特拉法尔加·罗是个专业的医生。
其实仔细一想也没什么好尴尬的,海军的医院她都去了不少次了。就算男医生检查R/腺她都没觉得有什么,不能因为只是自己动了暗恋心思的对象,就感到羞耻吧。这样太不尊重对方的专业素养了。
她看了一眼正在给自己消毒的罗,心里一横,把羞耻心全扔脑后。将被雨水浸泡的湿哒哒的衣服全脱了甩到一边的垃圾桶里,只套了个病号服的裤子,就往手术台上躺了。
而罗的准备工作比她要多,毕竟他是个医生,而不是像她那样躺着就行。这时他正换好手术服,戴了手套和口罩,正在准备必要的药剂和刀具。
那些她完全看不懂的瓶瓶罐罐在他手里倒腾来倒腾去,布兰缇在这种安静的环境里,听玻璃和金属发出的脆响,不知道为什么产生出一点安宁感。
她测过脸看他捣鼓那些刀具——对不起,但她确实叫不出每个形状的医疗器械应该叫什么,所以只能统称刀具。不得不说医生状态下的罗,让她觉得新奇又陌生,看起来好像比那个作为海贼的罗要温和柔软,又似乎更富有不近人情的神性。
“可以不用麻药吗?”她鬼使神差地有了点想法,冒出一句提议。
“如果你药物过敏,你可以告诉我,我来想办法。但如果你只是想要通过疼痛发泄一下,我是不会同意的。”他把针管里的液体推出来一部分,“那样会上瘾的,以后说不定就要变成恋痛癖了。——你要知道每年因为过分折磨自己,然后在*事中死掉的人也不少,我想你不会想要那么不体面的死法吧?”
“好吧。不过为什么从恋痛直接跨到了X事上面了,特拉法尔加医生。这没有必然的联系,也可以是不做而只是痛的。你的想法很危险。”布兰缇失望地撇了撇嘴,“那可以让我保持清醒吗?至少我现在还不想睡过去。”
“可以。”
特拉法尔加·罗打开输液器包装,将输液管和通气管针头插入瓶塞。而后他把针尖缓缓地推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