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间,颜子瑜在席上匆匆扒拉了数口,就借口下山去。
叶明轩对着这师侄离去的身影,忍不住“啧啧”了数声,“刚才还反对来着,看这急切的样子,怕是不久的将来就得有道侣了。苏仙尊,你说是不是。”
苏沐之面无表情,“我这弟子之前不是说了,他只对他的意中人情深不悔,师兄莫要多心。”
嘿,这是人家弟子,也是别人的私事。
叶明轩得不到附和,但美滋滋地享用美餐也不错,于是继续埋首于全鱼宴中。
啧,他宫中怎么找不出一个厨艺出众的弟子呢。
虽与叶师兄这么说,但苏沐之心中仍是闷闷不乐,桐云他们这一脉都是一心一意之人,怎么就这弟子,寻人还没个结果,这就和他人约会去了。
实在差劲!
……
桐云外门待客处
已经被两位真人认为约会去了的颜子瑜,正静静打量眼前的少女,却迟迟未上前,迈出更为亲近的一步。
座位上的青衫少女眉目如画,似江南水乡里最温柔的水莲,也似人间富丽堂堂的牡丹花。
见颜子瑜前来,将一个储物戒指推至面前,“仙君要的药材和药物皆在其中了。”
颜子瑜微一颔首,上前将所需之物收起,客气道:“多谢。”
想了想,他从自己的储物镯中又掏出许多灵石来,估摸着这些大概够了。
钱货两讫,他才不欠人情。
转身欲走,却听身后道的青衫少女道:“仙君就这么不愿和我们扯上关系吗?”
颜子瑜转过身来,决心纠正一个错误,“姑娘说笑,二十年前抛弃我的是你们,如今既两厢安好,又何苦自寻烦恼。”
宁樱语今朝前来,不仅是送药,更是奉了他生母和秀越真人的意志前来。
“昔日娘娘抛弃仙君也是情非得已,若是可以,谁愿意放弃自己的亲生骨肉。若仙君愿意回头看一看,娘娘在时刻等待您的归家,共享阖家团圆之乐。”宁樱语言辞恳切,极力相劝。
颜子瑜看向屋外,天色暗沉,星光微闪,也不知这样的时辰,师尊睡下了没有。
见面前青年一言不发,宁樱语只觉劝说有望,刚想再说些什么,却听其道:“我只有两个问题。”
她心中大喜,只要面前人愿意与她一同回去,她的任务完成,又有什么问题是不能回答的,什么承诺不能许下的。
“我那同胞兄弟,是何时故去的,而娘娘又是何时想起我的存在?”
屋外星空不语,而宁樱语久不能答。
屋内屋外,寂静一片。
二十年前,大乐朝的淑妃娘娘诞下一对双生子。这于普通人家或许是吉祥之事,但对于有双生子禁忌的皇家来说,偏偏是场祸事。
也正巧,自皇帝陛下喜获贵妃,他那生母的宠爱程度也远不如从前。既已诞下这双生的禁忌之子,又哪敢声张。
大概是婴孩时期的颜子瑜实在倒霉,他不幸遗传了他那生父体内的蛊——缠心之蛊,且症状明显,一幅半死不活救不回来的状态。
当然,对比另一个看起来还算健康的婴儿,他那生母几乎没有犹豫地就做出了选择。
大概是怕被发现,当晚就被心腹女官偷偷摸摸地给放在了寺院。
只是牺牲了一个刚出生的小婴孩,就可以保全所有人安稳的生活,这是多划算的买卖!
唯一美中不足的是,颜子瑜那看似还算健康的同胞兄弟,也真的只是看起来健康,还没到三岁,缠心之蛊的症状逐渐显现出来,没过多久,就奔去了西天极乐世界。
这下,他那生母膝下再次空空如也了。
可谁能想到多年之后,听闻远在东方的桐云仙山居然有个身世极其相似的少年,不仅修行天赋十分出众,还治好了体内难缠的蛊呢。
就连国师秀越真人都力荐其将这少年认回,称其罕见的修行天赋足以让皇帝陛下平息这欺君之怒,还能重获圣宠。
颜子瑜前世修行有成后,这些消息只要他没刻意隔绝,总是连绵不绝送到他耳边,只是他着实没想到他体内的缠心之蛊是师尊治好的。
想起师尊,也不知睡下了没有。
他抬头看向屋外,试图寻找小孤峰的灯火,却被连绵群峰遮住。
他臭着脸想,外门此处位置的观景视野十分不佳,建议改善。
明天就去给道缘宫写意见信去!
身后宁樱语如何能答,若是答了,便是明摆着承认这是看重其修行天赋和利用价值,方才认回。
所幸颜子瑜赶时间,撂下一句:“姑娘想好了再告诉我也不迟。”
转身,便想离开。
但行至门口,颜子瑜回首看向还呆愣在原地的宁樱语,皱眉道:“有件事劳烦姑娘,下次见面能否换件衣服。”
毕竟,那衣饰青衣拂袖——像极了他寻人的衣服。
看着实在刺眼。
也不知秀越安的什么心。
宁樱语对这突如其来的要求十分茫然:“啊?”
可分明,这衣裳是国师派人专门做的,说是能够让眼前的青年对她减少排斥感。
可眼见着,怎么更加反感了呢。
颜子瑜没空管宁樱语怎么想,转身就带着药急着回小孤峰去了。
今晚师尊难得是自己入睡的,也不知熄灯了没有。
世上除了师尊身上的缠心蛊,还有另一中蛊者,正是大乐朝的皇帝陛下。
秀越真人正是能缓解此蛊,才被格外倚重。
昔年修行者门派曾和人间皇朝唯一一次的联手,便是为了覆灭缠心殿。可这本是修行者之间的事情,皇朝插什么手。
谁能料想,缠心殿覆灭后,那潜藏的余孽不向修行者门派报复,却将宗门培养多年、唯一的缠心蛊用在了人间皇帝身上。
当然在那场围剿之中,修行者门派也付出了极为惨重的代价。
例如,桐云山的上一辈师长在围剿中前后离世,如今只剩下秀越一人;折剑楼的老楼主直接退位,风思才不得不早早接过楼主之位;宴曲门的上一辈只剩下寥寥数人,也因此对少年时的攸宁管束格外严厉;老牌仙门大宗折损惨重,后起之秀的沧江派才得以进了仙门四宗……
颜子瑜向宁樱语背后的秀越要此药,这是做着两手准备,万一明轩真人的药哪天不太管用了呢。
总得有备无患。
……
小孤峰峰顶,竹屋
灯火早已熄灭,猫崽今日晚间没寻着主人身影,就跑过来与他同睡。
此刻正躺在他枕边,睡得四仰八叉。
分明已经熄灯许久,但苏沐之罕见地在时隔五年之后,再次难以入眠。
自打收了这弟子,这弟子便强势地闯进他的生活,生生改变了他长久宁静的生活习惯。
往日里,这弟子会陪伴他直至晚间熄灯。
五年前这弟子去了趟千秋宫三师兄处,晚餐后便会有各色不知打哪里淘来的话本,绘声绘色讲与他听。一年前,睡前还多了杯不知从何处来的热牛乳,这弟子非要看着他喝完,才会给他掖好寝被,然后熄灯,安静退回去。
过往五年,夜夜皆如此。
可今晚好了,什么都没有。
苏沐之翻了个身,还是难以入眠。
起身倒了杯水,就连茶水都是冷的了。
他不禁感慨了声,果然由俭入奢易,从奢到俭难。
修行自然是修行者的头等大事,可有个好的道侣对于许多人来说也是极重要之事。
这弟子如此急匆匆下了峰,看来是十分喜爱这女修。
就是花心了点,分明之前还信誓旦旦说要与意中人一生一世。
这才五年,找不到人就和别的女修幽会去了。
估摸着陪他待在这小孤峰上的时间也不会很久了。
他们这一脉都是专心之人,怎么就他教出的弟子变心如此之快,这弟子实在讨打。
苏沐之躺回去还是睡不着,又翻了个身,难免有些闷闷的。
但又觉得不应该,这弟子有了心仪的道侣,他做师尊的,实在应该替这弟子高兴才对。
且眼见着,他那家人有意寻回,这弟子也迟早会离开他,归家去。
无论是有了道侣,还是离山归家,都是这弟子自己的选择,都是喜事,他作为师尊,理当为这弟子庆贺。
可不知是哪一环节出了岔子,想到这弟子即将离开他,他即将重归一个人的生活,就很难高兴起来。
他抬头看向屋外漆黑的一片,想道,迟早要重新习惯,就如同今夜这般。
于是,他拉高寝被,将自己整个裹在黑暗中,强迫自己睡着。
不知过了多久,寂静的黑夜里,传来了一道极轻的戏谑声,“师尊这样睡觉,不闷吗。”
这弟子回来了!
苏沐之心头微微高兴,转而又想到,这弟子幽会完女修还半夜来骚扰他。
更气了!
还没大没小。
伸出一只手将这弟子从自己床边推出去,“这么晚了,你来我这里做什么。”
颜子瑜听见寝被下传来闷闷的声音,敏锐察觉到师尊兴致不高,反手握住那只撵他走的手,紧抓着牢牢不放,“弟子放心不下师尊,特来看看。”
苏沐之心想,他睡个觉,有何好放心不下的。
不理睬这弟子的无理取闹,想将被握住的手从这弟子手中抽离,却发现无法动弹。
他不得不伸出另一只手去推他,结果又被握住。
苏沐之:“……”
颜子瑜将师尊双手反握住,翻身坐在床边。
在黑暗中与躺着的师尊对视,心中颇有一种难得居上的奇妙感觉。
但还没得意多久,就被无情掀翻在地。
苏沐之:我看这弟子大概是皮痒了。
颜子瑜在地上疼得龇牙咧嘴:“弟子怎么说如今也是元婴境界了,师尊怎么也给点面子。”
怎么说也是声名鹊起的优秀弟子,怎么能一言不合就掀翻在地,太影响形象了。
幸好现在没人看见。
“喵呜~”
这是被动静声吵醒的猫崽。
颜子瑜垮着脸想,猫不是人,看见不算。
苏沐之看向他,有些疑惑,轻声问道:“所以……”
这弟子是不是元婴境界和要不要揍他二者之间有什么关联吗。
哈,面前的是渡劫修士,倒是他骄傲了。
苦哈哈地利落翻身从地上坐起,颜子瑜再次厚着脸凑上前去。
苏沐之被方才这一闹,早就半坐起身,狐疑着看向凑上前来的弟子,抬手欲揍。
“停停停——”
颜子瑜举爪投降,连忙拉住师尊欲揍他的双手,好言解释,试图挽救自己的小命,“弟子只是担忧师尊睡不好,绝非有意来打扰。”
苏沐之闷闷道:“我睡得挺好,不用你来操心,你尽管照顾好那女修便是,人家从远方来,不要怠慢。”
嘿,睡得好还辗转反侧,刚才他进来时还看见了。
师尊真是一点都不会隐藏,虽口头如此说,但表情倒十分诚实。
颜子瑜突然起了逗弄之心,“是弟子多虑了,只是师尊对那女修很感兴趣,担心人家,不担心弟子。”
苏沐之奇怪地看他一眼,比起这生龙活虎、修为精湛、还在自家宗门范围内的弟子,他自然要更关照千里迢迢而来的女修,毕竟未来有可能是这弟子的道侣。
他不得不出言提醒:“如打算要结成道侣,你就应该对人家一心一意,妥贴照顾,如若不然,人家女修岂不是错付良人。”
颜子瑜闻言黑了脸,原来师尊竟以为他和宁樱语是互相有意,约会去了。怕是觉得他迟早会离峰,所以兴致不高,心神不宁,难以入眠。
他拿出方才宁樱语给他的药瓶,“师尊多想了,弟子只是向秀越师叔祖求药,她送药来罢了。”
原是猜错了,之前还以为……
看着药瓶,而能让这弟子专门去向秀越师叔求药的,也只有为了他这个做师尊的自己了。
苏沐之白皙的面容浮上一层愧疚之色,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头。
双手难得安静被这弟子握着,没再推开他。
颜子瑜看着垂着头的师尊,有些不忍欺负,插科打诨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