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怜,你在说些什么?”魏景明望着眼前让他感到陌生的妻子,神思恍惚。
他定定地注视着许怜,见她闻言后但笑不语,看向他的眼底过分冷静,讥讽之意愈渐明显,不由得神色渐渐黯淡,苦笑自嘲道:“终是我护不住你……”
似是对她心疼愧疚至极。
然而许怜完全没有心思配合他这般事到临头也仍旧能保持稳定发挥的专业表演,自顾自地继续她的叙述频道,冷冷地说道:“你留给我的东西,我收下了,但是没有用,刚才都交给特别专案组了。”
明明是和韩夼一样冷情冷性的人,现在又被扣在特别专案组的手里,大概率不会再被放出去了——魏景明再在这里给她上演这一套,当真是怪没意思的。
在今日之前,极少有人知道,魏景明在猝不及防地被特别专案组带走调查前就提前在暗地里给他的妻子许怜留了东西作为后手。
许怜也是不久前才知道,魏景明主动留给她的,和龚梓之前从韩夼那里偶然发现的,是相同来源、相同性质的东西。
——一些来自绿洲研究所暗中开展危险非法研究项目的针剂和材料。
魏景明和韩夼的唯一差别不过是在于当初的韩夼是被动的,而后来的魏景明积极吸取了来自韩夼的教训,主动做了这件事情。
魏景明这么做,本质上是在为自己留后路,顺带保个许怜不死。
但也仅仅是保证许怜不会被杀死而已。
和韩夼不同,魏景明从一开始就没打算要许怜的命,甚至恰恰相反,他一点都不想让自己的这位小娇妻年纪轻轻就香消玉殒。
他知道在他被特别专案组带走调查以后会有很多人来找许怜的麻烦,若是他眼看着回归无望,组织为保万全,很有可能会直接派人出手斩草除根,从根本上防止她这枚脱离主人控制的棋子出岔子。
所以,他故意留下了这些针剂和材料托付给许怜。
只要摄入他留下的针剂,许怜就会如同昔日的龚梓一般发生显著的力量变化,如若摄入的次数和剂量恰到好处,更将会达到难以预计的冲击性效果,足以对付存心上门来找事和意欲杀害许怜的那些人。
而许怜又同时被特别专案组和组织的人在暗中密切监视着。当她的身体摄入一定量的针剂发生质变的时候,这两方的人必将会察觉并且有所行动,就看谁的动作更快一点了。
假如特别专案组出手更迅猛,许怜落到了特别专案组的手里,那么她的运气无疑是好的,一方面可以给特别专案组提供些线索,另一方面又可以制衡组织里想要将他们俩索性都弃了的人。
毕竟没有人能够确定,他们到底向特别专案组陈述了些什么,而且他们人又都在特别专案组的掌控底下,要想对他们痛下杀手,风险很大,保不齐会“偷鸡不成蚀把米”。
假如组织的动作更加快捷,许怜被他们的人接管带走,那么她不出所料就会成为他们进一步开展实验研究的重要实验工具和实验品。
组织见到许怜的状态,便应当知晓他的态度,看在曾经互利共赢多年的份上,不会轻易放弃他,更不会因为他被特别专案组扣下了就想要设法弄死他。待到他被释放回归,那便是为组织吃苦耐劳、总算熬出头了的大功臣。
无论日后的事情发展会是这两种中的哪一种情形,魏景明都不会有生命之忧。当然许怜也不会有,不过是在他们后续的项目实验仍旧能够顺利开展的前提下。
……她没用他留下的东西?!
魏景明忍不住惊异出声:“那你怎么……”还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许怜不以为意地哂笑反问:“不是你想把我变成怪物的么?”
不然也不会特意将这些针剂和材料放在他们默契存放夫妻重要物品的地方。
“现在我如你所愿变成了怪物,你难道不应该觉得自豪与满意吗?”说话间,许怜抬起手用左手食指轻点了点自己的一侧眼尾,绿色的眼眸中波光流转,像是两汪绿湖里悄无声息地掀起了诡谲波澜。
“魏景明,我确实是应该感激你,在自己遇险以前还这般顾念着我。”许怜收回了轻点一侧眼下的手指,握紧拳头将皮肤底下潜伏的青筋血管瞬间浮现的手举起给魏景明看,“你看,我现在变得比你预想中的还要强大。”
许怜的语气亲昵平常,由内而外地沁润着她宛若天生的娇意,听着似是感念,又似是抱怨,但横竖都有股摆不脱的娇嗔味道,就好像是一个被家里娇宠着长大的孩子正在同自家家长炫耀今天新得来的小红花寻求认可和夸奖。
“我从未这么想过。”魏景明凝视着端坐眼前一脸平静地朝他说完了这些的许怜,缓缓摇头,眸光破碎地哑声道,“阿怜……我只是想让你活着。”
“只可恨我能力有限。”魏景明苦笑,“你会因此怪罪我,是再正常不过的了。”
“是么。”许怜看上去并不信任他所说的话,看向他的目光渐渐从平静变为哀戚,就像是强撑着假装无事的人终于被剥去层层伪装,露出了脆弱无助的内核。
她小心翼翼地观察审视着眼前的男人,似乎想要从他的言行举止中看出他的话究竟有没有撒谎:“如果你当真想要我活着的话,就告诉我,韩夼在哪里。”
“韩夼?”骤然间从许怜的口中听到韩夼的名字,魏景明不由得蹙眉。
在他的印象里,韩夼与许怜并不相熟,为数不多的联系都是建立在他的人脉基础上,两人也只不过是通过他对彼此认识的程度。
“是,就是绿洲研究所的那位韩博士,你和他合作过的。”许怜点头道,“他在你被带走后来过家里,和我说了一些似是而非的话,并且给了我一些东西。”
听到韩夼到家里来送过东西,魏景明的眼神不自觉地闪了一闪。
许怜顿了顿,熟悉魏景明微表情的她未曾错过他方才眼神中的闪烁,眼底的哀戚之色旋即更甚:“我以为,他给我的东西,和你留给我的东西,是一样的。”
“直到刚才我被带到特别专案组做检测,我才知道……它们,是不一样的。”
“韩夼他给了你什么?”不知为何,魏景明心里蓦地浮现出一种不好的预感。
“我不知道,只当是和你留下来的一样的能使人变强的药,韩夼他也是这么和我说的。”许怜的脸上渐渐蒙上了一层雾霾般的死气,仿佛她真的陷入了绝望,“使用过后它确实带给了我前所未有的强大力量,让我成功制住了上门来找麻烦的人。只是……我的凡人身体可能承受不住这样的力量太久,今后的每一天,我随时都有可能会因此爆体而亡。”
“不错。”在一旁陪同监听的欧晓珀及时开口印证了许怜的话。
“许怜用了韩夼给她的药以后变化惊人,浑身血管浮现暴涨,宛若青紫色的藤蔓缠身化体为人。若非我及时赶到,设法压制了她体内暴涨的力量,她只怕是会随后就因此爆体而亡。”欧晓珀一本正经地诓魏景明道,“但这只是暂时的压制,并不能根治她凡人□□无法承载这么强大的非人类力量的问题,随时会爆体而亡的风险依旧存在。”
她同样小心谨慎地审视着魏景明看似真情流露的脸庞:“魏景明,你若是能告诉我们韩夼或绿洲研究所其它主要研究员的下落,或者告知我们韩夼所给药物的具体信息,我们或许可以加紧时间研制配方,为你老婆多争取到一线生机。”
魏景明的戏究竟演得好不好,她眼下懒得去琢磨计较。
生死关头,魏景明对许怜到底是真情还是假意,一试便知。
魏景明的脸色在听到欧晓珀口中说出“青紫色的藤蔓”的时候便彻底地变了,变得更像是发自内心的“面色难看”了。
但是他只是本能地愈加皱紧了眉头,口中并没有多说一句话。
显然他的心里对此已经有了一定的答案,只是仍未打算同她们坦诚。
魏景明有意保持沉默是金,许怜的言辞进攻也没有就到此为止。
“前脚新闻里说绿洲研究所在夜里遭受不明袭击,里面有重要的东西没了。后脚家里就陆续有人明登暗访,找不到甚至直接对我动手,话里话外的意思都是让我交出绿洲研究所里没了的东西——绿洲研究所里没了的东西到底是什么?”
许怜的脸上不由自主地浮现出怨怼的神色:“这一切,都是你们自导自演的戏码,是不是?”
绿洲研究所里的东西是没了——但是不是被外人偷袭窃取的,也不是被对家恶意抢劫损毁的,而是他们这些内部人士自己分工分批带走的!
为的,无非即是自保。
绿洲研究所早在他们对龚梓的魂灵失去控制后就注定会被特别专案组盯上,他们需要一个转移外界关注重点、化解自身危机的机会,一是为对外金蝉脱壳,二是为对内制衡自保。
韩夼也好,魏景明也罢,都怕被自己的利益集团在事件爆发以后如同昔日的蒲家一样说舍弃就舍弃,故而都很有预见性地为自己留了一道后手。
现如今,绿洲研究所里没了要紧的东西,真正的韩夼不知藏身何处,魏景明又早就被特别专案组带走调查扣押,再上头的人就算是真的想要将韩夼和魏景明这两个知道内情的重要人物斩草除根,也早已需要顾忌的良多,并不好下手了。
“……并不是。”魏景明对许怜可怕的猜测矢口否认,“阿怜,这件事不是你想象中的那样……”
魏景明显而易见还想为自己继续争辩,但欧晓珀没这个耐心,径直冷冰冰地打断了他的话:“但你们上面的人想要杀你们是事实。”
否则,一向精明谨慎的他也不会故意在这期间“收尾巴”不及时、露出端倪被察觉调查,然后再顺势躲到他们特别专案组的管辖下了。
魏景明对此保持沉默。
说与不说现在对他而言已经没有任何意义了,只要他认了欧晓珀的后一句话,就再难回过去否定许怜前面提出的可怕猜测。
纵使他一口咬死绝不承认也是无用,因为是也不是,一试便知,他们大可以当场设法求证——他们赌得起,他可赌不起。毕竟他只是个肉体凡胎的寻常人类,说死便也就死了。
事实也当真如此。
欧晓珀抬眼看向正在垂眸沉思的魏景明,若有所思地眯了眯眼睛,而后眼神核善地劝诫、警告他道:“想清楚了你要说些什么——否则,就别怪我等会直接把你给扔出去,用现实实践来验证下这说法是不是真的了。”
猝不及防地被反过来威胁了的魏景明:“……?”
……这么玩是吧?
那他作为区区人类,确实是玩不过这群不是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