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的变成羊了。”人羊惊奇道，试着抬了抬蹄子，再忽闪忽闪耳朵。
老人笑了一声，将小羊抱了起来，用干布给它擦干净：“如果直接用鞭子打你，就会变成没有神智的真羊，只有‘寄生’，才能保持人的精神。”
人羊抱拳下跪，学着那些侠士的样子：“多谢老爷爷！还请告知尊姓大名。”
老人摆了摆手，道：“嗐，免了免了。你不用谢我，我也未必是什么好人。当心我把你们变成羊，全宰了吃喽。”
人羊不相信。它很真诚地对老人说：“管您好人坏人，您就是我的恩人，要不是您那一碗羊汤，我早就死了，还能等到现在？”
老人愣了一下，笑了，道：“你是这样想的？哈哈哈，偶尔做一件好事还真是让人心情舒畅啊！好了，你们都过来，咱们速战速决，赶紧变完，把你们都送出去。”
于是，这群村民陆续变成了人羊，老人打开院门，手持鞭子，嘴里哼着不知名的歌谣，赶着羊儿向村外走去。
路上，有无数眼睛窥视着它们。
那些写了故事的人，眼睛变得很大很白，爱笑，用手指抬起嘴角，先抬左边再抬右边，露出八颗或黄或白的牙齿。
人羊们有些害怕：“要走大路吗，还是低调点吧...”
话音未落，只见前方多了一个人。
叮大嫂站在路中央，望着老人与羊，微笑着。
“叮——”
一缕白汽从她的唇齿冒出，伴随着钟磬的声响，仿佛引起了共鸣，其他村民的牙齿里，也开始叮叮作响。那些暗夜里写下的故事，不为人知的细节，闻声而动。犹如窸窸窣窣的虫蚁，蹲伏在各个角落。
等待一声令下，从黑暗爬到天光。
人羊们害怕得瑟瑟发抖，挤作一团，甚至有人‘咩咩咩’地叫了起来，假装自己是一头真羊。
这时，老人甩起了鞭子。
那一声鞭响清脆洪亮，像一只向阳而生的鸟，云霄清唳，刺破苍穹。
空气泛起涟漪，恐怖气氛仿佛被清洗一空，无可名状陷入了诡异的僵硬，叮大嫂的微笑停在了脸上。
“你，找，死？”她用两根手指同时将嘴角向上一扯，前所未有地露出十八颗牙齿！
老人朗声笑道：“卿本佳人，奈何鬼祟！老夫造兽一脉，‘干’部族长，即使做坏事，也喜欢光明正大，这条大道如此宽阔，不如携手同行？”
叮大嫂歪着脖子，问道：“你，要，与，我，合作？”
老人意味深长地说：“时代不同了，我们这些老朽也要开眼看世界，积极投身新浪潮——还有什么，比和你们合作更见效呢？”
“年轻人也不要看不起老人家，有些老传统，取其精华去其糟粕，效果不比你们的差。我可以代表造兽一脉，与你结盟。”
老人深谙打一巴掌给一个甜枣的谈判技巧，明明先截留了叮大嫂的猎物，此时却表现得极其诚恳，将叮大嫂整不会了。
叮大嫂沉吟了一会儿，道：“‘枝’部，哪，去了？”
老人的神情淡了下来：“他们固执己见，不懂变通，注定被时代淘汰——我已经将他们撵走了。”
叮大嫂：“条，件？”
“放走这些人羊。”
叮大嫂与一双双湿漉漉、可怜巴巴的羊眼睛对视，露出了非常疑惑的神情：“为，什，么？”
“因为我想最后做一件好事。毕竟从此以后，我们就是同道了。”老人神色唏嘘地笑笑，像在下海之前最后洗一次手，准备用这双干净的手，从此盛接染成黑色的海水。
“成，交。”
......
“你们朝北走，别回头。去往草原边市，找一个叫扎木离的人。他会收留你们。”
“他是谁？”
“名义上，是我的弟弟吧。”
“...您就留在这里了？”
“嗯，这里很不错，适合养老。叮大妹子人也长得很漂亮嘛。”
人羊觉得他有点儿老不正经。
一步一回头，老人的身影在雾气中朦朦胧胧，最终消失了。
人羊们稀里糊涂地出了村子，村外青山依旧，碧水潺潺。一条大路朝天，明晃晃日头高悬。
显得村子里的一切，就像一场诡异的梦。
它们最后看了一眼村口的界碑。
从记事起就存在的‘元宝村’，不知何时变成了几个暗黑透红的大字，像是凝固多时的血，一股沧桑扑面而来——
那是‘苍青镇’！
“你等等，什么镇？般星掏了掏耳朵，疑惑道。
人羊：“苍青镇。”
般星：“苍什么镇？”
人羊：“苍——青——镇。”
般星：“苍青什么？”
人羊：“咩————”
“你没听错。”妹己打断了智障对话，“就是苍青镇。和六百年前那个鼎盛大国苍青国同名。”
般星：“莫非是在碰瓷？还是说...”
她小心地看了眼妹己：“苍青国已经覆灭了？”
这也并非没有可能。即使是疆土广袤，国力雄厚的大国，过了六百年，也可能化作一抔尘土。
般星担心妹己接受不了。
毕竟她有个朋友还在苍青。
是离开了，亦或是...随着苍青国一同消失了？
妹己却对此保持淡定，反过来安慰般星：“放心。我有心理准备。“
其实，就算苍青覆灭也无所谓，何况有可能只是同名。
而且，妹己非常了解她这位朋友，那是个对苍青国执念很深的家伙，就算苍青只剩下一根柱子，一块石头，都会占为己有，实在不担心找不到她。
令妹己感到意外的是，这些造兽一脉的干巴老头，似乎也对鬼图有所了解，甚至主动上门求合作。
般星：“那位叫作陈丹心，化名扎木离的老人既是被驱逐的造兽‘枝’部，又是‘干’部族长的弟弟，说不定知道一些秘密，我们找他问问关于鬼图女人的事吧。”
“那老头儿可不是人羊，他会告诉你？”妹己对此并不看好。
这些出身某某组织的人物，几乎都是些老谜语人，最擅长顾左右而言他，讲了一堆实际什么有用的都没有。
因为，守护秘密，几乎是一个组织的核心。
般星想了想，道：“姐姐，我要出手。”
原先顾及着这是人与人之间的纠纷，最好不要轻易干涉，就像看到狼要吃羊，不能因为羊比较弱小就随意偏帮，但现在不同了，这场矛盾中出现了超自然诡异元素，为了避免‘可怜无辜的小王子军队被造兽一脉伤害到’，般星决定强硬出手，制止这场冲突。
大家坐下来，喝点奶茶，一起心平气和地聊聊，不好吗？
当然，最主要的原因是，扎木离老人那里有妹己想要的鞭子，还有她想知道的线索，因此，般星打算帮他一个忙，作为请求的筹码。
——这是很好听的说法。
实际上有点儿强买强卖那味儿了。
不过，万一不行，再说。
先试一试。
般星很乐观地想。
她们告别了人羊，为了感谢人羊讲的这一大堆，般星很大方地给每只人羊画上了曼陀罗宝印，被妹己嘲笑是批发货。
两人回到地面上，依旧是捏了隐身诀，隐藏身形。只见边市人已经煮好了新的羊汤，喜气洋洋地盛好，交给负责交接的侍女。
一个汉子与同伴悄声议论，他竖起大拇指道：“陈二族长...不，扎木离老爷子的造兽能力简直是这个！不但能造出外面的物件，连里面的心肝脾肺肾都一等一的完整丝滑，不像我，只能造点兔子头和鸡脑袋，上次我练习忘了收拾，搞得我家小崽子一数，十二只兔子，六只鸡，数出二十四张嘴，我还以为是他不识数，把他揍了一顿。”
同伴搅拌着羊汤，哈哈大笑：“你家小崽子和你一样聪明。”
汉子骄傲地道：“那可不，也不看看谁的种。话说回来，这么多羊汤，够那小王子喝个三天三夜的，哼，说我们边市的羊不好，让他喝个够！”
大帐内，小王子看着络绎不绝的羊汤呈上来，有些怀疑人生。
“边市哪来这么多羊？他们的羊是从地里长出来的吗？？？”
陈师傅猜测道：“兴许是将羊藏在什么地方，或是挖了冰窖，将羊肉储存起来。”
小王子：“那味道应该好不了，等我喝上一口，再去问责。”
其实，这羊肉从哪儿来的无所谓，味道如何也无所谓，反正小王子只是想找个由头挑衅而已，哪里用得着顾及这些。
但这端到面前的羊汤实在太诱人了，乳白的颜色，点缀着碧绿的香菜葱花，凝实的羊血、细嫩的羊肉、松松软软、吸饱汤汁的羊肚、看上去质地可口的羊肝、切成小圈的羊肠...无一不散发着鲜美的热气。
小王子这个地道的草原人，吃了二十多年的羊，从未感觉到羊肉有这么大吸引力。
挑衅什么的，等喝完再说吧。
小王子很从心地开始喝汤，这一喝可不得了——肉质细腻！羊杂鲜弹！汤美味得简直让人把舌头吞下去！
好喝，真特么好喝！！！
小王子一口接一口，直到把一大碗羊汤干完，打了个满足的、长长的饱嗝，放眼望去，臣属们和他一样，都被这异常美味的羊汤征服了。
这还怎么挑事呢？也不能昧着良心说不好吧...小王子非常纠结。
纠结了三秒。
他一拍桌子：“算了，不找借口了，直接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