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明流慢慢露出一个笑容。
他瘦削了许多的脸上,已经不复昔日的容光熠熠。但这笑容中,却依旧隐约可见当时那位天骄贵胄的风华。
“天意弄人。”他轻声道,“看到我没死,你大约很失望吧。”
白目光在他心口停驻片刻。
“是那根骨头。”她露出了悟的神色,“十年浸染,你脏腑之中浸染了一些它的力量。因此,你没有死。”
谢明流不语,只是将凝固到近乎粘稠的目光,落在她身上。
白却沉下眼,慢慢地推测着:“你没有灵力,却出现在这里,还穿着弟子服。是修士带你来的?修士……谢府……啊。”
她骤然抬眼,恍然大悟:“是天问。”
谢明流没有对她的猜测报以任何反应,只是深深地看着她,目光一瞬也不曾从她脸上移开,黏着到可怖。
那是憎恨与杀意,是怅惘与怀念,也是隐藏得极深的……贪婪与爱慕。
白深吸一口气,慢慢闭上眼。
“你像是比以前聪明了许多。”谢明流却轻声开口,“还学会了上妆——这副模样,是要去引诱谁呢?”
白蹙眉,睁开了眼。
谢明流又笑了一下。
“你没有话对我说么?那就我来说。”
他神色阴郁,笑容像是嘲讽,或者自嘲。
“我想过很多次,再见到你的时候,要说什么。我设想了许多谩骂,许多质问,但是当真见到你,我却发现,我只有一句话要说。”
白定定看着他。
与昔日相比几乎判若两人的少年,一字一顿地开口:“我恨你。”
白看了他一会。
少女形貌狼狈,发梢还在滴水,却缓缓叹了一口气。
“怎么说呢。”她慢慢抬手,挤干发梢的水,“我也一样。”
谢明流愣了一下。
“恨我……恨我什么?”
过了一会儿,他反应过来。
“因为我给你下了毒?”
他不知为何双目放光,原本空寂的神情忽然生出一种病态的兴奋,藏着隐约的、歇斯底里的快意:
“所以,你和我本质上也没什么不同——你恨我,你想杀了我——只不过因为我妨害到了你的利益——”
白愣了一下,然后摇了摇头,打断了少年莫名激动的声音。
“我的利益,其实不重要。”
她平静道。
“我恨的,是你染于黑则黑,染于白则白;恨你浪费自己的资源,污染自己的天性,从无意识地为虎作伥,到有意识地成为新的恶虎。”
虽然说着恨,但白的表情却没有任何爱恨纠缠。
她只是静静看着他,如此平静坦荡,如同悬在他们头顶的千秋明月。
谢明流脸上那种病态的兴奋褪去了。
他眼神里的光消失了,整个人面无表情。
风露浩然,月色如银。
白垂下视线,专注着手上挤干头发的动作。
“生于充满恶的环境,不是你能决定的。但把恶继续下去,却是你完全出自你意志的选择。既然如此……那我已经没有什么可对你说的。”
她语调平和,甚至不算责难。
但是谢明流的表情,却像是被一拳打在了脸上。
白的发梢已经不再滴水了。
没有再看谢明流一眼,少女足尖轻踏,飞上云端。
月色照彻湖心孤岛,将岛上僵硬孤立的身影,拖出长长的、深黑的影。
然而云中的白衣少女,表情并没有轻松。
她缓缓舒出一口气,眉宇间的怅然怔忡褪去,却又有新的凝重浮起。
“真是糟透了。”她自言自语的声音被风吞没大半,“天问回到了水峰……还有……这个湖……”
白望向下方浓雾之中的巨大湖泊。
被遮掩的湖面露出隐约的波光,像是在暗中窥视的巨大眼睛。
白陡然感觉颅中又开始一跳一跳地疼痛,头脑中仿佛有什么东西狂乱地乱窜,要冲出尘封。
她按住太阳穴,陡然深吸一口气,开始缓缓吐纳。
疼痛终于淡去了。
高空的寒风吹过她湿漉漉的衣衫与发,已经凝结成冰。
但白只觉得此刻的心,比冰还要冷。
“如果被天问发现,弟子这个身份就再也用不了……到时候……虽然单打独斗没在怕的……”
白在云间长长地叹息——
然后喝了满口的寒风,瞬间打了个喷嚏。
“但万一他们联手……搜魂台什么的,真是一点都不想体验啊。”
她揉着鼻子,喃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