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只能蜷着身子缩在墙边,刚才的游刃有余一扫而空,捂着嘴尽可能降低音量,每一次颤抖都像在经历一场小型地震,胸口的杂音如无数蜜蜂嗡鸣,一阵阵传过我的本体刀。片刻之后停下来,拉风箱般喘息着,细小的红色痕迹从掌心滑落,在地上打出花一般的痕迹。
那器灵从开始急得团团转,到眼中无光地蹲在他身边,似乎是已经知晓了命运的走向,只是无能为力地观望而已。
哦,原来如此,我心里有了猜测,用扇子拍拍掌心,难怪在末法之世还能有这种家伙,看来老天要给人开一扇窗,自然是要锁上一扇门的。
不治之症,将死之人。
——“哗啦啦”的声音,在缓过来的剑士扶着墙慢慢站起来的时候,钱币凭空洒落下来,金属掉落的声音干脆爽利,突如其来的展开让他脸上难得露出惊愕的表情,跟他刚才洒脱的样子带给人的震惊有异曲同工之妙。钱币不出几秒就堆成了一座小山,叮当一声,最后一枚小判也落在小山的顶端,像是什么宣告一样,在小巷的道路中央熠熠生辉,发出几乎能闪瞎人眼睛的金光。
钱币的小山让整个小巷都安静了片刻,器灵嫌弃地看了看浮在墙上的我一眼,转过脸埋在主人的羽织中,一边蹭一边攻击周围的空气想要将他从这地方推走,无济于事。
“你们妖怪,真是……”剑士没察觉到旁边空气的异样,表情从惊讶转向无可奈何,大概是用屁股想都知道这些钱从哪来,不请自来和不能空着手白来在所有精怪故事里面是原则一样的道理,打个比方,就像浦岛太郎从龙宫回来,打开礼物却发现自己变老了一样,难以捉摸和无论好坏都要强人所难才是妖怪的作风,这小子显然深谙其道,他干笑两声,“抱歉无法接受您的好意,只是居中法度内明确不可私下筹款受贿,不然就要以死谢罪了,如果您非要感谢的话,还是亲自出来跟我说说话吧?”
“牙尖嘴利的小子,刚才抱走我的时候怎么不说这话?”我从墙上跳下来,将金山取而代之,身影在对方眼中一点点显现出来,这种程度正常的人类无法看到,对他来说刚刚好,而器灵则要更浅淡一些,难怪刚才那小孩怎么扯他衣角和安抚拍背都没反应,“——别白费功夫了,他不是根本看不到你吗,这样分明是自娱自乐的行为,对人类来说毫无意义啊。”
器灵轻而易举地被激怒了,猛地抬起头飘到我身边用脚踢我,被一手按住后还不死心,一口咬在了虎口上,下嘴忒狠,真真跟个野狗似的,我嘶了一声,咬牙揪着他的后脖子拎起来:“没大没小!”
“……安定,你在吗?”那小子眼中依旧没有器灵的影子,他蹲下,张手做出拥抱的动作,笑盈盈地看向器灵可能在的方向,冥冥中,或者说在这种场合,怎么想都只有一种可能性,他们或许在之前可以见面和交流,就此相认,只是现在见不到了,仅此而已,“别听他胡说,并不是没有意义的事情,来这里,到我这边来。”
我放开手,刚才还凶巴巴的野狗立刻扑回到主人怀里,刻意避开我的本体刀挤进去,然而这灵对于人类而言,实在是太过轻盈,和实物相比,不过是一团稍重一些的空气,剑士依靠敏锐的感官,碰到了些许流动而温暖的风,给了他一个聊胜于无的拥抱:“谢谢,刚才一直跟在我身边吧,让你担心了。”
“……装模作样的小子,擅自和妖怪结缘,你的生命还剩下几天?”我打开扇子,若有所思地看着他,“期望越多,失望越多,那小不点呆在你旁边无能为力的时候要比这点慰藉多了去了,身为器物,尤其是刀剑,现在连作为武器的资格都大打折扣,果然还是一无所知更好些,在之后被抛下的日子里面才不会寂寞啊。”
“是在说我家孩子,还是在说您自己呢?我家孩子不懂事多有冒犯,还请您不要再吓他了。”器灵嫌我的本体刀碍事,刚才一溜跑到了主人的肩膀上,听到我说的话又开始生气,眼里含着泪花呲牙咧嘴,剑士抬手安抚地摸了摸颈侧流过的风,用看穿了一切的表情对我无奈地笑了笑,“我倒不这么认为哦,刀剑于我而言,不仅是武器,也是我的使命所在,在我死去之后,只要这种器物还存在着,就会带着我的一切传承下去吧,就此而言并没有任何遗憾的地方,也绝不能说它们失去了对人类的意义。”
听到这个回答,器灵心满意足地环住了他的脖子。从妖怪/器物的角度来说,以上这番话狂妄,傲慢,绝对认可人类的身份,完全是以自己为中心的家伙,与此同时决不可忽视,恰到好处的主人翁态度。
“——果然,您是付丧神吧?之前听国广说了关于付丧神和器灵的区别,没想到这个时代还能见到一位,难不成是来头很大的老爷爷?”他本想用诙谐的语气委婉点打趣,可最后似乎也没想出什么说辞,索性破罐子破摔,“明明拥有无懈可击的华贵外表,可性格却非常麻烦呢……是活了很久的高位者都有的通病吗?欺负小孩子可不是武士应为啊。”
弹幕:人话:除了长得好看之外哪哪都欠揍
弹幕:总司:老头,他哭了你哄吗(指)
弹幕:再说这种话咬你就不叫停了
弹幕:开门放安定!
弹幕:去,给他一口
“哪里来的小孩,小子,不要仅凭外表辨认年龄。”我意有所指,“——那么,既然将我赎了下来,想必之后拜托你照顾,也是应当的事情吧。”
“是吗?其实我本来只是想做个顺水人情,住下可没有什么豪华的地方摆放,这也可以吗?”
“嚯嚯,就当是体验民生了嘛——按照契约来说,这个时候就要交换名字了,则宗,菊一文字,还请多指教。”
一文字家之祖,相传能值万两的皇室宝刀,并非是我自夸自擂,只要拔出太刀,看到刀身上错落有致,如一条波光粼粼河流般的刀纹,以及最重要的,象征皇室的十六瓣菊花纹章,凡是爱刀的人,一定能明白其中的价值。我相当满意地看到剑士的表情露出难得的呆滞和惊讶,倒吸一口气,抱着刀的手很是孩子气地收紧,或许他想过是在捡漏,可没想到真捡到了实打实的宝贝,虽说有所怠慢,如此反应也是情有可原。
“你这臭老头!”果不其然,剑士肩膀上那团空气愤怒地炸起毛来,像野狗不满闯进领地的陌生人,对我乱吠一通,“这么欠扁怎么能当冲田君的刀,我才不允——”
“安定,你在说什么吗?”剑士本想回应我,却敏锐地侧过脑袋,不知为何,这个举动直接将那小子的动作停了下来,硬生生让他憋回怒气,跟个胀满的红气球一样趴在那里,良久,得出结论的器灵泄了气般撇嘴蹭蹭主人的脸颊,目光没有分一点到我身上,垂着脑袋不情不愿地嘟囔:“我知道了,那你就来吧,事先声明,只是因为冲田君身边还需要人保护,我才是他永远的爱刀……绝对,不能得意忘形哦。”
“说太小声了我没听见~~”
“你这家伙……不想来就快滚!!”
我哈哈大笑,难得遇到这么有意思的事情,一走了之也太不识趣了,于是在顺利交换了名字之后,跟在剑士,新选组一番队队长冲田总司身后,我们回到了新选组的屯所,我也正式开始了一段在京都的生活,时别数年,甚是久违了。
弹幕:喜欢逗小孩的毛病一直没变哈
弹幕:以前比现在还要欠是错觉吗?
弹幕:体验平民生活真是老爷作派呵
弹幕:下嫁了吗(不是的)
这个时代不能算是平静,基本上,京都每天都在发生血案,而新选组就是维护治安的工具,虽然这个组织的二把手做事风格并非十分光明磊落,但不管怎么说,表面的平静也是平静,于是作为象征物,能给相当一部分人带来震慑的我被留在了一番队队长身边,当然,不乏有局长和副长对他溺爱有加的成分在里面。
不愧是混乱之世,就算是宝物流露在外,带着利器行走于街道上的剑士也不会引起什么瞩目,然而所有人都知道他收到了一把惊世的宝刀,就算去问也会得到肯定的答案,可依旧没惹起什么风波,只是每当他带着我出现在混乱的场合时,事态就会平息下来,有时是被他的名声所震,担心自己人头落地,但更多的时候已经没有争吵的余地,或者调解一下双方就会握手言和,他不过是带我走个过场,在旁边笑眯眯看一会,然后赶在咳嗽到吓人的地步前离开。
“则宗没有杀气呢,不,不如说是没有能染上血光的运气吧,从外表上来看也更秀气一些。”闲聊的时候听到他说这种话,对刀剑来说简直跟侮辱一样,我嗤之以鼻,以不战而屈人之兵这种道理跟他互呛,直到他巡逻时换上大和守安定,每出去一趟回来都会变成深夜,沾着寒意的手拉开纸门,面无表情,血腥和肃杀之气扑面而来,疲惫之余坐在榻上还要保养刀剑,那器灵就趴在他身边,看到我时,连忙抬头,洋洋得意地鼓起腮帮笑起来。
一次两次还不算什么,但这种事情几乎成了惯例,只要带上我,巡逻就会风平浪静,但只要换一把刀,无论是谁,哪怕是跟同队员借的胁差,带着出门都会遇上难搞的敌人,加班到半夜也是常事。长此以往,这个名声越来越大,就连那位副长要去办些求稳的差事时,都会为了那点运气让冲田将我带上。
“究竟是为什么呢?”在为爱刀保养的时候,他老是忍不住说这句话,“难不成是身为象征物,妖魔鬼怪都被压下去了吗?”
“就当是这样,可能得归到命运上,或者是,知道和相信这件事的人越多,这种事情就越灵验,毕竟,我是年岁很大的付丧神哟。”我早已明白原因,说到底,目的是出来散心的话,悠哉游哉才是最好的状态,“而且说实话,你自己也不愿意让我见血吧,是出于怜惜之意呢,还是对心爱的东西,喜欢握在手里过度保护的小孩子脾气呢?”
“……”他抿起嘴,相处了也算有一段时间,这小子不常生气,但我知道,打趣性格上不成熟的地方就能让他不高兴,真跟亲近之人生起气来也会鼓起一点脸颊,那器灵恐怕是过度模仿这一细节,反倒常把自己整成个气球,“才没有,主动将事情闹到不可开交的地步才叫幼稚吧。”
“是吗?”
“就是这样。”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过去,虽说为主君战斗是荣誉所在,可他的身体日渐吃不消也是事实,渐渐地,安定小子也会把机会让给我,在他要佩刀出去巡逻时用力踹我一下让我主动揽下活计。能够经常出门闲逛当然是好事,但我存心想要捉弄一下不坦诚的孩子,于是某天一觉醒来的时候,我也穿上了新选组之前浅葱色的山形纹羽织,装备齐全,在他们面前晃悠起来。
“很适合你嘛,说起来,副长家的孩子也喜欢穿这一身衣服,为什么呢?”冲田说的是和泉守兼定,是个不折不扣基因突变的叛逆小崽子,土方岁三的佩刀,跟他们家追求风雅的传统毫不沾边,我的评价是有什么样的主人就有什么样的随从,从未有过差错,“自从副长说之后再也不能穿这件衣服,我就把它丢到角落里去了,不知道还能不能找到呐。”
假的,这小子明明是用坚固的木盒垫着收纳好,自己妥善地藏在衣橱的角落,虽说不常打开,但只要想找,就能一下子翻出来。这种口不对心我都懒得拆穿,慢悠悠地摇了摇扇子,看向在他腿边低头不知道想什么的器灵:“安定小子,你觉得怎么样呢?”
“……”大和守安定抬头看了一眼,又耷拉下眼皮垂头丧气,“挺好的。”
看到他这么沮丧,我还是手下留情,叹一声不再计较了——后来才知道,他本来的另一位搭档折在池田屋,自那以后,他就常孤单地一个人行动,就算被束缚在本体刀附近也拘谨地与主人保持距离,直到冲田因意外与他相认,才抓住机会寸步不离地贴在主人身边——恐怕这才是这群非人之物执着于旧衣物的原因吧,健康的身体,折损的爱刀,逝去的故友,旧日的荣誉,幸福的日常,有些东西随着时间流逝就会无影无踪,就像旭日也是夕阳,盛开成簇的花朵总会落下来,哪怕是石头也会被河流冲刷到粉碎。
可这群铁物仍要留下一些念想,真是痴儿。
加入了痴儿这一行列的我暂且不提,时间还是坚定不移地往前走,转眼,就是庆应三年秋。就算再不乐意,哪怕是将我视作好运的象征,每次巡逻都无事发生,他的身体也渐渐适应不了高强度的工作,已经到了要时常躺在榻上休息的地步,重病这个事实也瞒不住了,每次一群人乌泱泱地从他房间中出来,永远都是一副愁眉苦脸的样子。
然后,庆应三年冬,被后世称为油小路事件的战斗爆发了。
就像是他的身体一样,尽管有先兆,可还是被一些琐事迷惑住视线的我们,命运已经不可逆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