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微熹。
赵钺骑在马上,望着喷薄而出的红日与大地的红色融成一体,焦躁之意渐浓。
郑燮和赵铮会带着世家倒戈是他想不到的。
仝喜全眼看伤亡越来越惨重,“殿下,士兵们都累了,不如……先做休整。”
“不能停!”
好不容易城门快破了,若让羽林军稍作休整,攻破城门不知要等到几时!
“那些世家仆卫不过乌合之众!给我杀——午时之前攻破城门,所有人封赏再加一倍!”
“是!”
仝喜全领命而去,众将士原本已是强弩之末,听到有厚赏,纷纷使出了吃奶的劲,一时间喊杀又响。
皇帝望着下方的赵钺,朗声道:“我儿,还不快快束手就擒,父皇饶你不死!”
“痴人说梦!”赵钺不再假装恭敬,脸色扭曲,“你我本可以父慈子孝,可你偏要立那小儿做太子!父皇,休要怪儿臣心狠——”
木桩撞上残破的城门。
终于,被撞之处裂开一条大缝,木头断裂的声音一如他们父子断裂的情感,再不能修复。
赵钺几近癫狂,兴奋地盯着破裂的城门,“杀——给孤杀!”
皇帝身旁,弓弩手尽皆出动,箭尖直指赵钺。
“大郎,朕最后给你一次机会。”
“哈哈哈哈哈哈,叫孤束手就擒,不如直接取孤性命!”赵钺已经杀红了眼,剑尖指向苍穹,命令底下人尽快进入皇城,“杀——”
“大哥——别再执迷不悟!”
赵铮红了眼,企图唤醒他的理智。
“哼,赵铎给了你是什么好处,让你选择了他。阿铮,你本可以做个太平公主,今日,别怪皇兄狠心!”
赵铮捏着长枪,胸膛起伏。
她到底不忍与兄长亲手交锋。
郑燮忽然握住了她的红缨枪,“公主,让微臣来吧。”
赵铮第一次注意到他,他与闻皎年纪相仿,眉眼平淡,像一方端砚。
郑燮夺过了她的红缨枪,长枪转了圈,横在她与赵钺之间。
“太子殿下,臣来会会您。”
“哦?你这世家子也会武功。”赵钺虽不如赵铎戎马半生,到底是武将之家出身,儿时的底子差不了,于弓马上很是娴熟。
“臣学过一些!”
郑燮不与他废话,夹紧马腹朝赵钺冲去。
二人斗得难舍难分,赵铮不甘示弱,夺了一个士兵的长枪与仝喜全缠斗。
太子的增兵越来越多。
皇帝焦急地在城楼上站着,人群中他的铮儿左冲右突,被仝喜全刺中了手臂。说是迟那时快,闻皎从旁刺出一剑,带着赵铮躲开致命的一刀。
那仝喜全果然是个中好手,一剑对碰,就震的闻皎虎口开裂。
“你的手没事吧?”
赵铮关切地看着她,闻皎摇了摇头,忽略虎口淌落的鲜血。
“郑燮的情况不好。”
他毕竟是世家公子,几个回合后便吃力起来。赵铮一急,夹紧马腹冲了上去。
“公主!”
赵钺一剑刺来,眼看要刺中郑燮,赵铮长枪飞去,将郑燮打得往后一倾。
他口吐鲜血,赧然地抹掉嘴角血渍,“多谢公主相救。”
赵铮轻哼,“我们兄妹二人的事,轮不到你掺和!”
“阿铮,你当真要与我作对?”赵铮盯着她,眉目中闪过刺痛,“我对你不好吗?”
“大哥,父皇毕竟是父皇……你错了。”
“我没有错!窃钩者诛,窃国者侯!这个世间谁掌握了权力,谁就是对的!阿铮,让开——”
“你若想进入皇城,便从我的尸体上踏过去!”
“你以为孤不敢吗!”赵钺咆哮,握紧了手中长剑,“好——孤今日就拿你祭旗!你放心,孤会让闻皎下去陪你的。黄泉路上,不叫你寂寞的走。”
“噗嗤——”
羽箭划破苍穹,射穿了他的手腕。
“啊——”
赵钺手中长剑骤然脱手,他不可置信地看向羽箭来处。百步开外,朱雀街尽头铁骑飞奔而来。
赵铎手握缰绳匐在马上,手起枪落,轻易收割了身旁几人性命。
裴照手持弓箭,紧紧跟在他身旁,方才那一箭便是他射出的。
赵铎瞥了眼身旁之人,“吁——”
马儿前蹄扬起,几乎要踩到身前士兵身上。
出征前干净的朱雀大街尸横遍野。
那些士兵久闻赵铎威名,哪里敢对他动手,俱是手握刀枪下意识地后撤。
“大哥,束手就擒吧!”
“你没有走远!”
赵铎并未回应他的话,只是静静地与他对视。
僵持了好一会儿,赵钺发现除了赵铎身后那一小队人,再无增援出现。
“只来了你们几人,呵呵呵,赵铎,你太轻敌了!”
赵钺狞笑着,还未放出声音,身下马儿忽然嘶鸣起来。
地动了!
赵铎的亲卫正以飞速靠近这里。
“大哥,你输了!”
赵钺笑了,他回头看向皇帝,“父皇,你看看,我们哪个不想要皇位?”
皇帝扶着城墙,已从最初看到赵铎的惊愕中回过神来。
“二郎——留他性命!”
“苟且偷生不是我赵钺想要的!”
赵钺下了马,捡起地上的剑。
这把剑,他与赵铎一人一把,是儿时皇帝请名匠为他们所铸。
赵钺猛然抬起手腕,脖子一送。
红色的液体飞溅。
赵铎下颌颤抖,眼中闪过痛惜。
赵铮痛哭出声,“大哥——”
皇帝扶着墙头看着他倒在血泊里,一滴泪自满是皱纹的眼角滑落。
乌鸦在叫。
鹰隼在空中盘旋。
皇帝仿佛被抽走了全身的力气,他张嘴欲言,却只能扼着喉咙,发不出一个音节。
闻皎全身松下来,难过地看着这一幕。
“太子已死,乱臣贼子还不速速投降!抗罪不降者罪加一等——”
孙熊的声音划破苍穹,晋王一干人等与羽林军这才欢呼起来。
随后摧枯拉朽,叛乱之人纷纷放下了武器。
一场叛乱就此平息。
赵铎下了马,迈过赵钺身旁的血泊,大踏步向皇城走去。
紫宸殿。
“父皇,反贼已诛——儿臣救驾来迟,万望恕罪。”
赵铎收起滴血的长剑,对着龙椅上的人屈膝。
甲胄俱在,刀剑在身。
皇帝老泪纵横,不可置信地看着他发抖,“你,你……”
“父皇节哀。”
孙熊紧紧跟在赵铎身旁,此时大锤落地,趴到地上行礼,语气毫无恭敬之意,“殿下平叛有功,请陛下立殿下为太子!”
闻皎双膝下跪请命,“陛下,请立晋王为太子。”
郑燮紧跟着道:“陛下,请立晋王为太子。”
裴照面无表情地跟着下跪,“陛下,请立晋王——”
那些被迫参与了宫变的世家纷纷请命,“臣等请立晋王为太子——”
“朕只是想,只是想……”
皇帝颤抖着看着他,最终苦涩地笑了。
大殿之外,一人持剑背光而来。
待走近了,皇帝才看到应齐岳剑锋抵着赵巽,推着他走来。
“九郎——你——”
他不可置信地看向赵铎,“你早就……”
“陛下,您还是快些做决定吧,刀剑可不长眼。”孙熊不怀好意地笑了下。
小小的人儿脸色惨白,央求地望着他:“父皇——”
颈子已染上了一层鲜血。
皇帝无奈点头。
他复杂地看向闻皎,“你是中书侍郎,就由你拟旨吧。”
有薄怒,有失望。
闻皎不敢对上他的目光。
取过平安递来的笔,在圣旨上写下诏书。
“制曰:朕膺昊天之命,统御万方,夙夜兢兢,惟以社稷为念。夫储副者,国本所系,必择贤明以承宗祧。咨尔晋王赵铎,朕之次子也,器宇沉雄,韬钤独运,夙禀忠孝之性,克彰文武之才。
往者太子钺,恃嫡骄纵,悖逆天常,阴结党羽,谋危社稷。尔躬擐甲胄,亲率貔貅,克定祸乱于旬日,肃清宫闱于俄顷。功侔卫霍,勋冠宗藩。
今特授尔皇太子之位,主理东宫。尔其敬天法祖,勤修德政;亲贤远佞,垂范兆民。当思创业之艰,毋忘守成之慎。布告中外,咸使闻知!
永昌九年九月庚戌,
中书侍郎闻皎宣。”①
皇帝览毕,挥给平安。
赵铎双膝下跪,双手接过圣旨。
“谢父皇——”
群臣拜贺完毕,皇帝脸色如夜色四合时的昏昏,他闭着眼再不想看这场闹剧,“朕乏了,都退下吧。”
群臣纷纷看向赵铎。
他站起来,“父皇稍待,还有一人未有处置。”
赵广昌亲自押解着楚王赵铭上殿。
“禀皇伯父,禀太子,楚王参与谋反,已被臣擒获!请皇伯父降罪——”
楚王被扭着跪在地上,不服气地瞪向赵铎。
“父皇——儿臣是被逼的!是大哥他派人围住了王府,儿臣若不从,只怕今日见不到父皇了——”
皇帝深知他说的是假话,到底还是怜惜他,“你……二郎,他毕竟是你弟弟。”
“父皇说的不错,可他毕竟犯下滔天大罪,儿臣以为保留四弟爵号,将他终身囚禁宗人府为好。”
虽然失去了自由,但也算网开一面了。
皇帝叹气,“随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