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批刺绣布料很快就投入使用,是陆氏旗下一家成衣品牌黛菲尔,设计师的反馈不错,定了秋季新款,还是主推。
夏昭昭知道后,立刻揣着澎湃的心踏入黛菲尔设计部。
黛菲尔设计部在一座老公馆内,毗邻四通八达的紫荆花大道,复古雕花窗外车流如织,窗内繁花似锦。她立在办公室门口望着一个个人台,满腔欣喜骤然凝固,暖阳如熔熔碎金照在她身上,可她整颗心却如同坠入数九寒天的冰窟。
人台展示着秋季新款,一件件都各具特色。
但那都是靠着设计师们精妙剪裁和别出新意的设计,他们才华横溢业务超群,就算是一匹麻布,在他们手中也能变成华裳美服,新绒绣不过是一个噱头,甚至要是没有那些绣花,衣服依旧会很出彩。
偌大的办公室内,黛菲尔的设计师们或是对着人台修改设计,或是伏案绘图,或是激烈讨论。
这是一个成熟优秀的设计团队。
内地的品牌想要拥有这样完善的设计部还要走上许多年,不单单是钱的问题,更重要的是人才的缺失。
时尚,对于那片富饶的大地的人民更像是头顶的月亮,他们还在低头刨食尚不能满足温饱,又怎么会在意明月和远方。
夏昭昭扒着车窗往外望,路边摊贩有卖老式刨冰,糖豆人,还有位奶奶挎着一篮茉莉花慢悠悠走着,水灵灵,白嫩嫩的茉莉花香飘满街,缕缕幽香聪明地钻进她的鼻子。
她叫停车,心甘情愿付了钱买下一串茉莉花,放在掌心细细看着。
香风阵阵,拂过女人姣好的面庞,澄澈明亮的眼眸里氤氲着蒙蒙水气。
“怎么不开心了,是对布料的效果不满意?”
陆明洲知晓她去设计部看新品,出门时兴高采烈,眼睛里都带着笑,现在则是无精打采,跟缺了水分的小茉莉一样。
“倒也不是不满意,”夏昭昭叹了口气,不知道该怎么说,对于那些设计师来说,这次的布料是一件合格的新品,甚至还夸了纺织厂,提了些花样上的新需求。
陆明洲看出了问题的关键,“那就是没达到你的预期,失落了?”
“是也不是,”夏昭昭的视线从茉莉上移开,本来是想自己消化,现在觉得说出来也没什么,“设计师们满意新款绒绣布是因为他们能够规避掉不足用巧妙的设计征服港城的消费者,可内地没有这样的设计师,绝大多数的服装厂连个像样的设计部都没,每季换新都是照着时尚杂志抄作业,布料也是优选耐磨不易脏的,绒绣布要是进入内地市场,很可能会成为昙花一现,可我真的不甘心就这样,却也不知道接下来要怎么改。”
她的低落源于清醒。港城人追求时髦独特,可以不那么耐磨耐脏但一定要好看,而内地人追求实用大于美观,衣服可以有新花样,但前提要耐穿。绒绣的绣花是很漂亮精巧,弊端是容易开线而且成本高,凸起的绣花对于保存和清理也有着高要求。
她很清楚港城和内地的差距,短期内就算是上新了绒绣布也推行不开,除非是做高端线,可棠三彩现在连市场都没占据,走高端线根本消耗不起。
“我感觉自己现在做的事情好像对棠三彩并没有实质性帮助,棠三彩现在需要的是稳扎稳打占据市场,而不是我的空想……”
棠三彩如今是一株幼苗,要汲取养分、阳光抽条生枝,她想的建立纺织厂,创造出独属于棠三彩的布料,愿景很美好,可幼苗完全没有能力承担。
今天的设计部之行让她从美好的愿景中清醒过来。
夏昭昭是责任心很强的人,棠三彩的创建是她一手促成,无论是当初翻新衣服还是后面的摆摊建厂,都是她拉着赵燕在走,辛苦的同时,她还得到了认同和被需要的感觉。
村里的老人总说女孩子是无根的浮萍,要结婚生子才能生根有家,前世的她也是这样做的,可到死才明白,家不是旁人给的而是自己建造的,重生后,她像是一株蒲公英顺着风南下,她落到广州,就想要在广州建一个家。
可现在她被困在港城回不去,家中的重担一下子压在了赵燕肩上,她感到焦虑、内疚,还有深深的不安,所以才迫切想要找到一条能够实现自己价值,证明自己依旧是领头羊的方式。
现在她认知到,自己的行为是在拔苗助长。
她很痛苦,前所未有的迷茫。
露出脆弱一面的小玫瑰比平时更加惹人怜爱,陆明洲轻轻将人搂在怀中,手掌在她纤薄的背上缓慢而有力的轻拍,像是对待一个暴雨天迷路的小孩那样温柔。
“放轻松,宝贝。”
男人低沉温柔的声音和温暖有力的大手安抚着她的焦虑不安,“你似乎有些低估内地市场的购买力,也许你需要看一份资料,看看你的棠三彩在这四个月时间内成长了多少。”
夏昭昭翻看着一份份报告,上面详细记录了棠三彩这四个月的销售额增长变化,其中还有专业的分析和建议。
夏昭昭认出了那些分析和建议的笔迹出自陆明洲之手。
“……你,早料到了?”
棠三彩只是小作坊,进货出货记录以及销售额只能是时时关注才能记录的这般详细,显然是从最开始就让人留意了。
“那你怎么没有提醒我?”
她的语气里不自觉带上了埋怨,瞪着笃定自若的男人,有些生气,觉得他故意要看自己笑话。
这显然是有些迁怒了。
男人却很喜欢她这样的不讲道理。
“你又没有做错什么,我为什么要提醒,而且就算是你有考虑不周的地方,那也是难能可贵的试错。昭昭,你太紧绷了,做生意不是只有一种答案的考试,你不用害怕试错,况且你如今只是想的长远些,并不是犯错,我可以扶着你,但路还是要自己走才知道是崎岖还是平坦。”
他双手捧住夏昭昭的小脸,眼眸深邃坚定地与她对视,“昭昭你不用觉得自己做错了,内陆如今就是一座没有轮船停渡的巨大港口,谁来都能赚得盆满钵满,棠三彩也不是需要你手把手扶着才能走路的孩童,你要调整好自己的心态,坚定自己的决定,不出五年,你现在的决定就是棠三彩改命的关键。况且,即使出了什么问题,还有我,我是你可以依靠的人,是能为你兜底的人,你只需要大步向前。”
夏昭昭被他的眼神和话语炙烤,感觉心脏跳得要脱离胸腔,又像是赤身走在漫天风雪时,忽然有一床暖烘烘的被褥从天而降将她包裹得严严实实。
他肯定了她的想法,为她定下了锚点。
他没有高高在上指点,也没有握着诱饵等她低头,亦或者是霸道的大操大办,帮她摆平一切,而是用温和包容的方式告诉她,人生不是非对即错的考试,是能够允许失败的。
她不再是那个输不起的夏昭昭了,她可以试错,身后也不是泥潭深渊,而是柔软的可以短暂躺下休息的草甸。
这种感觉很奇妙。
无坚不摧的夏昭昭,在这一刻感觉听到了‘咔嚓’声,那是心房外的坚甲裂开缝隙的声音,一颗种子从缝隙里飘入,落在了心田,如同春风拂过大地,瞬间开出了娇艳的玫瑰。
她的手抚上了男人的眉骨,“陆明洲,我发现我有点喜欢你。”
指尖下的眉心皱起,男人略带不悦地说:“只有一点吗?”
夏昭昭水灵灵的杏眼眨啊眨,“这一点是比之前多一点。”
男人轻哼,手掌按住了她的后背,带着些威胁意味,“那之前是多少?”
夏昭昭可不受威胁,瞪了瞪眼睛,“你知道比之前多就行,打听那么清楚干嘛?”
陆明洲:“……”
他败下阵来,行吧,行吧,还是不自取其辱了。
现在心里有他就行,那样也不用担心她回去内地后就消失不见。
*
虽然知道自己的大方向没错,但是夏昭昭还是暂缓了办纺织厂的念头。
她跟赵燕联系后,要了最新一批的夏装,漂洋过海历经三天拿到手后就立马找到了王露。
王露也已经辞职批发了一些小东西卖,在看到夏昭昭拿来的夏装后,觉得很不错,不比现在市面上的夏装差,真卖的话销量应该不错,但问题是现在供货是个问题。
没有许可证,私自运货算是走私,抓到了吃牢饭,不被抓到也要提心吊胆。
夏昭昭也清楚这一点,刚好她最近在纺织厂待着,那一片摸了个遍,知道有几家小作坊可以代工生产衣服,布料也能从纺织厂进货,成本比内地要高一些,但这边卖的也贵,算下来其实利润比内地还要高。
她跟王露商量了下,王露负责销售,她来解决供货问题,每个月工资按五百底薪+提成,如果店铺经营好,满一年后,会给股份,每年会有分红。
这对于王露来说,不亚于天上掉馅饼,她干劲十足!
很快港城第一家棠三彩开业了,店面很小,但因为地址选的好,客流量很不错。
为适应港城民众审美,夏昭昭还改了些款式,没想到其中一套大红色晕染绒绣连衣裙被电影公司相中,买去给女主角穿,等到两个月后电影上市,那条裙子成了爆款,棠三彩也算是第一次尝到了名人红利。
王露咂摸出味来,很快就利用自己的人缘,将棠三彩的衣服推销进剧组,因为衣服便宜漂亮,而且还能根据剧组要求更改,甚至定制,很快来找棠三彩买衣服的剧组就从最开始的一家变成了多家,甚至有些弯弯的剧组也找到了王露,要求定制服装。
因为剧组不仅有女演员还有男演员需要衣服,夏昭昭跟王露就开辟了一条男装线,专门生产一些漂亮抢眼的男装。
短短半年时间,港城的棠三彩的销售额就达到了三十多万,而此时广州的棠三彩也完成了第一次厂房扩建,购置了崭新专业的设备,人员上也增加了数十位。
棠三彩两岸开花,事业风生水起的夏昭昭在感情上却遭受了些波折。
倒不是她跟陆明洲感情有问题,相反,俩人因为交心后,越发如鱼得水如胶似漆,只是因为陆明洲爷爷反对他们在一起。
一开始陆明洲爷爷是不打算出手,在老人家眼里,大陆偷渡来的夏昭昭只是孙子反抗自己的工具,闹腾几天也就没水花了,可渐渐的,他发现不对劲了,怎么在他的放任下,这俩人已经要到谈婚论嫁的地步?
陆老爷子坐不住了,他怕再不出手,孩子都要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