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林时鸣毫无光彩的那十几年里,她一度认为秦惊春是她平凡而惨淡的人生中的唯一惊喜。不似她的至交赵婷儿那般是她生命中的贵人,秦惊春于她,是一场宿命,也更像是一份难能可贵的礼物,是命运将秦惊春送给她。
可是后来,她身边渐渐不再只是秦惊春一个值得依赖,信任,对于林时鸣来说非常重要的人。
生命中的更多可能和惊喜,全都一一涌现。
但直到她开始失去这样的人的时候,她才发现,她根本无法承受这种痛苦。
她本不该对身边的人太过依赖以至于招致祸端,给至亲好友带来无妄之灾。
少年瘦弱不堪的脊背,一直在发抖。原本爱人已是非常消瘦,可是失去尊师对她来说是非常严重的打击,这几乎要压垮她瘦弱的爱人,这让秦惊春无比难受。
可是林时鸣知道自己不能再这么颓废下去了,她不能让陆原让的牺牲变得毫无意义,她必须尽快恢复到状态,尽快振作起来。
她有太多事要做,她不可以停滞。
林时鸣知道自己的,她总是觉得自己要做的事太多,她没有时间可以去浪费。
她的确在文府很快适应了自己的旧工作,也的确每天都很忙。
可是她明白自己的精神状态实则非常糟糕,似乎一直都无法恢复或者得到缓解。
甚至于,她开始害怕秦惊春与她距离太近,尤其她现在身份敏感,她嘱咐过秦惊春最近减少联系,但无奈爱人实在太过担心她,还是无法做到这一点,她想在爱人脆弱时给她一点情感上的慰藉,和多一点陪伴。
她感到焦躁。
一向沉稳,游刃有余,孤注一掷像一个赌徒和疯子的林时鸣,在对秦惊春的个人安全,总是方寸大乱。她不能因为自己的私欲拿秦惊春的安危去赌。
关于皇后与师姐的事,她拿到信的第二天就去找那位德高望重的女人了解了。
其实是一个极为遗憾的故事,但也更说明了那位上位者的心狠手辣。
皇后平秋其实,与任素,是一对有情人。
当年原本已经要在一起,可姜宴却横插一脚,上门送礼要娶平秋为后。
圣命不可违。任素只能忍着剧痛,割舍爱人。
有情人离别,对于任素的打击无疑是巨大的,于是她曾请愿去边疆戍守了两年之久。
任素也就是在那时,晋升为半神的。
后来任素被召回朝,封为镇国大将军。
两位故人总是不时打照面,感到既嘲讽又遗憾。
明明她们是相爱的。
后来任素战死沙场,临行前,两人未曾告别。
只是大将军的最后一句话,想留给的人到底也是没听到。
“家国安康,爱人无恙,任素,死而无憾。”
那位大将军早知道自己的命运,也对君王的小伎俩顺从,闭口不谈。
林时鸣知道这其中内情,心中复杂。
因为这么说来的话,那么皇帝其实并不爱皇后,不过是夺人所爱的恶趣味罢了。
至于封镇国大将军,估计也是早就谋划好了的,只是为了等那位天才一步步落入陷阱罢了。
这太可怕了。
她简直无法想象,一个帝王,怎么能做出如此扭曲之事。
那么冷血,善妒。
这让她不寒而栗。
善解人意的皇后见她浑身发抖,以为她是为她太过伤感,毕竟来人刚刚失去尊师,心中有些感性,也是能够理解的,于是安慰道,“没事的,前尘旧梦罢了,本宫虽然没有放下任素,但本宫与她有过很美好的回忆,所以心中缺憾并不算很多了。”
好吧,女人只是那么骗那个少年的。
其实她已经快遗憾死了。
相爱不可得,其中诸多怨恨,只有当年的她才知道。
时间不会冲淡她的恨,但是,却让她更明白了肩上的责任。
身为一国之母,她早已将个人恩怨深藏。只是,眼前这少年的惊人的才华跟她十分相像,她的确起了恻隐之心。
当年她没能护住深爱的人,现如今,只想好好的,护住这位才惊绝世的后辈。
只是眼下林时鸣确实需要降低自己的存在感,她要沉住气,即使她悲痛万分,想要拼命往上爬,现如今,沉住气不作为就是最好的办法。
其实再等一个机会,需要很长的时间。
换以前,她大约觉得总是不会太长的,现在却不一样。
她开始害怕。
她现在如果还是没有办法,没有权力护住身边的人,那她最好还是远离亲近的人。
其实她很困扰,因为她总是没办法推开秦惊春。她总是说不了伤她的话。
好讨厌。
因为自己的渺小,不能随心所欲的活着。
她好不容易,好不容易可以站在她身边,没人知道这其中她到底付出多少努力,也没人知道她到底花了多长时间。其中分分秒秒的艰辛和痛苦,只能冷暖自知。
可是她又不敢奢望太多。因为她知道那个人心里是有别人的。她不过沾了那个人的光,得了她一点点垂怜。
她本不该得寸进尺越靠越近的。
她的眸光渐渐黯淡下来,像夜晚平静的海,暗沉,死寂。
她曾经,慢慢的一个人拖着残破的身体走过长长的街道。
却总是,贪恋她曾给她的那一丝温暖。
美好的东西总是叫人挂怀,以至于她忘记那些痛苦,只记得寺庙里面被簇拥的大小姐,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她一伸手,她的幸福也分给了林时鸣一点。
那对于秦惊春是很微不足道的,可却是林时鸣的全部幸福了。
只有秦惊春,不是因她是林承之,或是因她是别的什么人,而来到她的身边,为她照亮整个世界。
她爱林时鸣,她只看到,也只承认唯一一个林时鸣,而不是别人。从来不是因为林时鸣的风光,她包容她的脆弱,也不会在她一无所有的时候抛下她,她从来不会否定林承之是林时鸣,别人都爱林承之光鲜亮丽、权势滔天的光辉。她却心疼她一路走来的辛苦,她从来不觉得林时鸣是林承之的阴影,林时鸣也是林承之的一部分,她心疼林时鸣,也想成为林时鸣黑暗时的依靠。她不是爱林承之,她只爱那个人的一切,不管她是谁。她从深渊里走来,她愿意拥抱她一身寒气和伤痕,愿意一遍遍流着泪吻她,吻她的伤痕,吻她的痛苦。
如果不是出于爱,到底谁能做到如此地步?
只是林时鸣一直害怕承认这个事实。或者说,因为自卑,她从来没想过这个可能。
年少时的艳羡,真的来到身边,真的很真实的,被心爱的人爱着。
她总是觉得自己不能配的上秦惊春,不能门当户对,所以她更希望在自己变得强大以后,尽力给爱人世间所有最好的东西。
所以她总是很痛苦,很苦恼。
她的烦恼总是要比别人多的。
自卑时常让她不得善终。
*
德高望重的老人去世后,太学为他闭学悼念三天。
此后林时鸣时常去藏书阁翻阅古籍。她当然没有这个权力,只是拜托江清,江清知道她悲痛过度,拒绝不了她恳切的请求,也希望她能通过看书暂时转移悲伤的情绪。
可是实际上,林时鸣只能忍着自己的悲痛,去做她要做的事。
她翻阅古籍,才发现那些所谓半神一直没有说出口的事。
三百年前的世间,最后的神明绝迹。
神妖大战,妖族败退退守至边境,神族灭绝,唯一位神祇不知所踪。
直至现今,不曾现世。
这样说来的话,妖族并不像师父所说那般好对付,反而不是什么善茬。毕竟神妖大战,虽然重伤妖族,却没有灭亡,而神族却几近灭绝,唯一一位神祇不知所踪。
按照古籍里面的说法,最后一位神祇是于三百年前被其他神祇选择诞生的,因为只有十几岁,刚赐名,神力并不充沛,故此没有参加大战,因而侥幸活了下来。
那位便是春神。万物本源——最原始,最纯粹的力量之源。
万物伊始,神祇诞生。
上一位春神早已陨落,当年接受这个神职的,不过十几岁的孩子。
不过三百年来踪迹全无,说不好,已经陨落。
怪不得,人人谈及妖族,脸色微变,避之不及。似乎三百年前的至暗时刻,已成为了永不能被世人所提及的禁词。
妖族明明五百年前不敌神族,短短两百年,究竟是如何强盛起来的呢?
恐怕只有当年人才知道了。
如此罢了。
原来皇帝是对她下了死手。
她慢慢的蹲下来,忽然觉得呼吸困难。
茫然的抬起头,感到有些疲惫。
夏季比武,她要去,武官,她也不得不当。
她不是没有自己重头再来的勇气。
可是她这次必须一个人走。
推开最不想推开的人。
很难,原本从一开始就很难。
现在又要把来时的路再走一遍,其中艰辛,只有她自己知道。
原本状元郎是要平步青云的,结果到她这里横生枝节,害得她失去至亲。
因为身份,因为地位,因为性别,因为种种机缘巧合,命运弄人,她走到了今天这一步。
无法回头。
她慢慢蜷缩在角落。
她有点想师父了。
*
秦惊春等了好久,才等到她回来。灶台上的饭菜热了又热,终于等到人,只是那人兴趣缺缺,只是吃了几口,便放了筷子。
秦惊春知道她现在处境很难,所以也想帮帮她,去找皇后请她指点迷津。皇后只说现下的机会唯有比武,但那无疑是让林时鸣去送死,虽然妖族余孽暂时被击退,但也不能放松。武官生死总是多变,而等另外一个转变身份的机会,说不定又需要很久。
因为她不想看到林时鸣再受伤,又差点死掉了。
皇后虽然承诺会护林时鸣周全,但那意味着公开与皇帝摊明势力,这在政局上对于皇后并不利,秦惊春不认为皇后要帮她到那个地步,毕竟她不想这位善良宽厚德高望重的尊贵女人为了她们的事而损害自己的利益。
皇后只是摇了摇头,枯瘦的手指轻轻停在她头上,按着半晌没动。
“孩子,本宫不是皇帝的附属品,本宫一直有自己的势力,这些原本大家都心知肚明,哪怕真的把这些暗中培养的势力全部搬上台面,也未必会影响本宫的威信。”
“政局之上瞬息万变,按理来说本宫一介女子本不该搅入其中,可是,有些东西,在内部已经腐烂发臭了,如果不及时拔掉烂根,国家会后患无穷。”
“其中,也包括那些帝皇势力,如果陛下不忍心除去他们,那这种事情便交由本宫来做。”
“本宫一直不认为必须与他为敌,但他似乎一直与本宫有剑拔弩张之势,不过他什么态度并不重要,”皇后眼里神色晦暗不明,暗火闪动。
“但现如今,他再一次,触碰到了本宫的底线,不仅损害国家利益做出一些不当行为,还为此让国家失去了一大批人才,其中本宫势力占多数,不过那不是重点,势力可以再培养,但国家气运却不能因为他做的错误决定而受到影响,国家统一在即,本宫不会容忍这种事情发生,所以针锋相见是迟早的事。”
秦惊春并非政客,不过这些事的确摆到明面上并不晦涩难懂。
原本,这一对夫妻她以为算是相敬如宾,没想到,不过权力制衡,甚至有对立之势,不过陌路之人罢了。
不过就算是皇后向她保证,她也深刻的知道,皇帝如果真心不惜一切代价要杀了林时鸣,那么皇后也是没有办法的。
皇帝身边终究许多高手。
其实秦惊春不知道皇后这些年的势力到底发展到了何等地步,如果她知道,便会觉得尚有抗衡之力。
秦惊春礼貌告退,皇后叫住她,“秦儿,别太过担心,那孩子比你想的要坚强,她现如今身份如履薄冰,你最好现在暂时离她远些,否则一旦受到牵连,这都不是我们想看到的。”
她慢慢抬头,“臣女明白,”
“但臣女只想与她,同进退,不想逃避她的苦难,她的痛苦,我也想帮她分担。”少女的眼神温柔却又坚定,似乎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