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条悟最近非常困扰。
上周他的挚友夏油杰在没落雪的平安夜组织了一场声势浩大的百鬼夜行,他赶到高专把那家伙解决以后,整整一周,他身边的所有人都在问他,“你还好吗”。
第一遍是硝子在高专医务室里叼着烟,漫不经心问的。
当时五条悟正赶着去看乙骨忧太被禅院真希又一次暴揍的热闹,草草和正在医务室门口抽烟休息的硝子打了个招呼就准备继续往前走。
然后就听见身后的家入硝子低笑一声,问他。
“所以你还好吗?”
五条悟被她这一句不着上下的问句弄得摸不着头脑,转头看到家入硝子有些沉郁的眼神才反应过来她在说什么。
五条悟眨眨眼,不知道该说什么。
该说什么呢。说他把夏油杰轰了个对穿之后的第二天——也就是今天——去肯德基吃了十三个汉堡吗。
听上去好像很没有良心诶。
家入硝子似乎并不想知道他的答案,把烟按灭在窗台上,转身回了医务室。
“圣诞节快乐。”
她只留下这句轻飘飘的祝福。
五条悟耸耸肩,转身走了。
第二遍是夜蛾正道问的。
已经当上校长的夜蛾先是严肃的盘问了五条悟到底把夏油杰的尸体放哪儿去了,然后一脸颓靡地自说自话,最后对他说:“算了。”
一直吊儿郎当瘫在夜蛾会客厅的沙发上的五条悟顿觉不妙。
因为夜蛾每次摆出这副表情,都会说一些非常不符合他壮汉大叔形象的酸话——内容大概是会让青春期少男少女听了直接“咦”出声的那种。
以前五条悟还把这堆酸话录下来,用特殊手段在高专里连续放了四十八小时——最后收获了无数前辈的钦佩,和一顿来自夜蛾的铁拳。
但五条悟现在已经没有这个心气和时间了。他还有四位学生等着他授课、七只一级及以上的咒灵等着他去解决、以及那群老橘子那儿好像还有一个无聊的会要开。
“他最后……”夜蛾顿了顿,没有看向五条悟,而是看着校长办公室里的那张桌子。
那上面有一道画着墨镜和刘海的刻痕。
“算了。”
他又说了一声算了,也不知道是觉得谁应该“算了”。
又过了几秒,夜蛾才开口。
“你还好吗。”
五条悟嘻嘻笑了两声,“唰”地坐正,“嘛~嘛,我就知道夜蛾你会问这一句嘛~”
“如果校长你能滥用职权给我突然放十四天假让我去抢西崎町的限量甜点的话,我一定会从身到心都变得更——好——”
然后五条悟就被夜蛾校长赶出办公室,继续过他那苦巴巴的教师生活了。
第三次是学生们问的。
禅院真希不知道从哪儿听来的“最强与最恶诅咒师在高专时期里不得不说的二三事”,一脸复杂。
然后就一脸复杂地跑去一年级大肆传播了一番。
于是一年级四人组在熊猫的撺掇下,一致投票,派遣了看上去最老实、最没有可能八卦的乙骨忧太,去关爱一下他们班主任的心理健康——顺便、顺便!顺便再询问一下那些“最强与最恶诅咒师在高专时期里不得不说的二三事”的可信程度。真的只是顺便而已!
可惜的是,当乙骨忧太一脸局促地对五条悟说出那句“老师您还好吗——”之后,五条悟就无情地把躲在楼梯间里偷听的其他几个人揪出来了。
然后还给他们一年级全体布置了一堆训练任务。
那天下午,被八卦之心灼烧的熊猫和被恼怒浸淫的禅院真希一边对打,一边发出“到底是不是真的啊啊啊——”和“乙骨你个蠢货啊啊啊——”的怒吼。
第四次是七海建人。虽然他没问这句话,但五条悟觉得也差不多是这个意思了。
那天五条悟和七海建人难得在工作时间碰了个面,吐槽了一些老橘子对百鬼夜行后续扫尾的安排。
七海建人见五条悟还是一脸死不正经,在谈话里愈发沉默。
直到两人结束这次短暂的谈话时,七海还是没忍住,皱眉对五条悟说了一句“别笑了”。
七海建人对这几天五条悟愈发幼稚、甚至堪比高中时期的各种行径有所耳闻,但直到今天才算见识到五条悟究竟扭曲成了什么样。
七海甩下这句话就走了,没管五条悟骤然冷下来的神色。
第五次是庵歌姬、第六次是伊地知洁高。第七次、第八次、九、十、十一、十二……
五条悟觉得自己耳朵都听麻了。
简直奇了怪了。
怎么突然就冒出来这么多对夏油杰感兴趣的家伙?怎么突然就都觉得,原来五条悟把夏油杰杀了是一件大事?
明明距离他俩上次见面已经过去十年了,明明五条悟与夏油杰一直王不见王、没有任何交集,明明夏油杰这十年里对他来说跟死了没区别——怎么到了现在,一堆人过来对五条悟嘘寒问暖、生怕他心理出什么问题?
五条悟扪心自问,然后开始发自内心的疑惑。
他现在照样每天四点睡七点起,杀咒灵教学生出差还有骂老橘子,怎么就都来关心他的心理健康了?
难道是他一发把夏油杰轰了个对穿的时候,才让他们意识到了夏油杰的独特吗?
难道他高专时期和夏油杰一块吃完二十六个汉堡的时候;一起把夜蛾肉麻的酸话录下来、用咒灵在每个教室里循环播放的时候;他明知道那些什么“二三事”八卦离谱到让他面红耳赤、但还是不想澄清的时候;他任由夏油杰在东京盘踞十年、宁愿和老橘子杠上也不去推翻盘星教的时候——
难道这些时候,他们不知道夏油杰对他的独特吗?硝子不知道吗?夜蛾不知道吗?他们不知道吗?
难道夏油杰他不知道吗?
五条悟简直匪夷所思。
最清楚“夏油杰对五条悟来说很重要”的人已经毫无遗憾的死在了五条悟手上,还有什么要紧的呢。
十年前五条悟在KFC门口收起来的那一发茈迟到了十年还是打出去了。
没什么要紧的,也没什么遗憾的了。
既然对夏油杰是这样,那对五条悟也是这样。总而言之没什么遗憾的了。
是这样的。
是这样的。
是这样吗?
五条悟看着面前那张熟悉的脸、和那张脸上极度陌生的表情与缝合线,质问自己。
是这样的吗?
是个屁。
恶心。
恶心恶心恶心恶心恶心恶心恶心恶心恶心恶心恶心恶心恶心恶心恶心恶心恶心恶心恶心恶心恶心恶心恶心恶心恶心恶心恶心恶心恶心恶心恶心恶心恶心恶心恶心恶心恶心恶心恶心恶心恶心恶心恶心恶心。
恶心死了。
四肢被狱门疆捆缚,罕见地感受不到周身咒力的流动,周围是无数平民和咒灵的尖叫、狂笑。
但五条悟只能看见面前那个冒牌货——绝对、绝对是冒牌货,无比低级的模仿、油腻到不行的笑容、以及来自灵魂的否定都在五条悟的脑子里嘶吼着眼前人的虚假。
恶心的冒牌货。恶心死了。
伪装了一年的平静被一个微笑、一声“悟”骤然打破,就连夏油杰最后留下的、从来都没有说服过五条悟的“没有遗憾”,都在这一刻被碾成碎屑。
那只右手出来之前,五条悟只觉得愤怒,出奇的愤怒,和十一年前被抛下时一模一样的愤怒。
凭什么?凭什么我要忍受这个?凭什么在我自以为一切安好、万事可期的时候突然叛逃?凭什么在十年冷战、心照不宣维持着两界平衡的时候突然宣告你给自己定下的死期?
凭什么在我自以为将你好好安葬以后,又要以这种方式告诉我,我再一次把你弄丢了。
五条悟完全没听冒牌货嘴里在嘀咕些什么,反倒突然笑了出来。
“——我会睡的,但你也该起来了吧。”
夏油杰你告诉我啊。
“——要被摆布到什么时候。”
夏油杰你别装死啊。
“——杰。”
狱门疆合上之前,五条悟的脑子一片空白,只有最原始的情感支配着他的行动和语言。
狱门疆合上之后,这十一年里无法喷薄的情感在这一刻总算倾泄。
它们叫嚣着。
老子,过得超级无聊啊,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