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想法一出,曲河浑身一颤,神情露出几分不敢置信的错愕。然而转瞬,心中顿生自厌之情。
再如何想,他也不该有如此不可思议的想法,自己是个什么样的人自己还不清楚吗?
师尊修炼走火入魔失了神志,一切诡异的行为只是因为此,他怎么能趁人之危地自作多情?
摇摇头,抛去脑中那些杂乱的想法,他坚定地要抽回手,急切要带师尊去找掌门长老们医治。
然而下一瞬,他身子便僵住了。
眼前骤然一片黑暗,他被师尊抬手按在了怀中。隔着洁白无染的雪衫,听着那沉稳有力的心跳声,在他耳边鼓动,在脑海中喧嚣。
一下一下,渐渐乱了节奏,时大时小,时强时弱。
曲河呆住,茫然不解。良久,才意识到,原来杂乱的节奏,是因为其中混杂着自己的心跳。
急促的呼吸在头顶响起,空气和怀抱都一样灼热,一只有力的手有些焦躁地在自己背上摸索着,顺着脊骨滑动,渐渐来至后腰处。
曲河浑身绷紧,不敢置信地抬起头。便见那低垂的眼睫下,一双隐隐透着猩红的银色眸瞳无比清晰地映在他面前,好似有漩涡在其中旋转不绝,要将他彻底吸入其中,吞噬殆尽。
与识海中一模一样的场景,又唤起他无边的恐惧。
“别离开我……”
绯艳的双唇轻启,声音低喃好似恳求。迷离眸子闪动,那张清绝至艳,美的惊心动魄的脸却一点一点强势地俯了下来。
曲河呼吸一滞,双唇微张,看着这张面容不自禁地发痴了。
执夙仙尊向来冷淡疏远,仙姿绝伦,孤傲独立第一人之巅,众人见他向来都是莫敢直视。又自身气质出尘冰冷若雪,仙气罩身,远远看去,一片光柔洁白,令人只觉朦胧飘飘,好似下一刻便要乘风飞去。
那张令众人惊叹的惊艳面容更似是莹莹白玉,干净剔透,是一种集天地造化的玲珑之美。眉眼极美,却甚是清冷锋利,如万年不化的冰雪。无人于近处细瞧过那张脸,也不敢如此,唯有远观。远远望去时只觉隔雾看花,隐隐看不真切。不禁心生遗憾叹息,知是凡人难窥神仙面。
倾世之姿,世人难抵。
含着馥郁冷香的灼热气息喷洒在脸上,曲河瞳孔一颤,骤然回了神。
眼前之人突然变得分外陌生,无法想象自己尊敬追随的师尊露出这种姿态,心中仿若毁天灭地般的摇撼,恐慌惊惧使得头皮发麻,曲河双唇发颤,全身仅剩的灵力爆发出来。
周身光芒闪动,将身前人震开。手腕后背的禁锢有一瞬的放松。他拼劲全力地往后退去,飞快往门外退去。
曲河不知道自己在害怕什么。
在他义无反顾地推门进来,看到师尊出事时。他便早已做好了心理准备,若能在死前为师尊做最后一点贡献也是好的,为此,他可以献出一切。
他无时无刻不坚定地想,如果师尊需要他,要他的命都可以。这条命,本来就是师尊给他的。没有师尊,就没有如今的他,没有荆门山宗执夙仙尊的内门弟子尹觉铃。
可他还是逃了。
他以为连性命都可以舍弃,便没有什么可恐惧的了。
可真当这一刻来临,他才发觉,自己仍旧是那么懦弱,仍是不能完全的舍弃。
他一脚跨出门槛的刹那,身后传来有什么坠地的闷响。
曲河身子一顿,回首望去,不由一愣。
榻上无人,师尊摔落在地,弓腰一手撑地,一手捂唇闷咳,乌亮墨发自肩垂落,随着咳嗽微晃。少顷放下手,掌心唇角已是多了一抹刺目的鲜红。
缓缓直起身,他无力地微微仰头,轻轻靠在身后的榻沿,血顺着苍白的下巴低落于衣襟,双眸轻闭,眉宇之间,是一片病弱疲倦之色。
暗沉的屋子里,那一身雪衣铺泄于地,宛如一地新雪,朦胧发亮,衬得那人罕见的脆弱易折。
曲河怔住,呆呆看着自己的师尊,不知为何,忽然忆起识海中看到的,连绵至高的雪山之巅,师尊独自坐在漫天风雪之中的寥落身影。
那般孤寂那般空旷,好像并非只是识海内的幻象,而是真的曾那样一个人过了百年千年。
心中一片难以言喻的堵塞。这个他从来只能仰望的背影,竟也会有如此狼狈落魄的一面吗?
再回过神来时,已是又奔回至师尊的身边,扶住他哀恸出声,“师尊,我不走,我不离开你,我一直陪着你。”
他怎么能撇下师尊不管,怎么能一人独自逃走?
又如何逃的了?他逃不开,无论跑多远都逃不开。早在多年前的那个闷热的夏夜,师尊从天而降,仙姿夺目,将他从鬼门关救回来,将他带走的那时起,他的一生就紧紧栓在了这个人身上,命运与其纠缠,像影子一样追随。
只要你不赶我走,我一直都是你的弟子,一辈子都想做你的弟子。
泪水无声无息自眼眶滚落,曲河捏起袖子,小心仔细地一点一点在尹师道下颌擦拭着,将血污擦净。
“师尊,我带你去找师伯。”
身上力气还未恢复,曲河咬牙,用尽全力以自己的身子支撑着,将身边人扶起靠着自己,一步一步向外挪去。
师尊的身子沉沉压在他的身侧,每走一步,身子都发颤摇晃,甚是艰难。
离门口不过几步的距离,他却觉得从未有过的遥远。
曲河立在原地,深深吸了一口气,凝神吸收积聚灵力,使之缓缓在周身游走。
一恢复几分力气,他就连忙带着人向外挪。
身侧之人忽然动了动,向他靠近了些,灼热气息洒在颈侧。
身子不受控制地一颤,而后便骤然一软。沉沉压力亦随之而来,曲河膝盖一弯,仓惶跌倒在地。
倒地之前,他不忘调整姿势,将自己垫在了下面。
他被师尊重重压在了身下。
一头乌黑发亮的青丝倾泻而下,与他的纠缠在一起,铺成一片,宛如密密织成的滑亮绸缎,二人每一根发丝成为交错的丝线,牵扯在一处,好似永远分不开。
曲河趴在地上,头脑一片晕眩。
想要起身,微微一动,肩头却忽然一凉。
眸光向眼尾处转去,侧头一瞥,却见因方才一片混乱挣扎中,自己已然衣衫不整,这一扯动,半个肩膀漏了出来。
裸露的肌肤暴露在微凉的空气中,泛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曲河手肘撑地,缓缓挪动,要从尹师道身下爬出。
一片微凉的湿润柔软倏然贴在在肩头,引得浑身一震。身体顿时绷紧如弓,脑中如拉紧的弦。
还没反应过来那是什么,那柔软渐渐游移着,至颈窝,至脖颈,至耳后,如凉凉的水流滑过,几处敏|感的地方无一不瑟缩,如万千蚂蚁爬动啃咬。
曲河惊惧惶恐地睁大了眼,眸光闪烁,不敢想那是什么。
又疑心是自己的幻觉,不敢相信自己的感觉。
然而那紧贴着肌肤的喘息声再明显不过,被吐息包裹的那只耳朵酥麻灼热,充血通红。
脑中一片空白,陷入恍惚。
刹那间,一处被他刻意压下、不愿回忆的记忆莫名翻涌上来,拖着他整个人坠入谷底。华丽雅致的殿房内,甜香浓郁过头,近乎花朵腐烂的气息,他浑身无力地躺在床上,眼睁睁看着一脸兴奋的绯衣少年自颈间一路吻了下去,粘腻地好似他浑身沾了糖汁。
少年甘之如饴,他却直欲作呕。
被记忆蒙蔽,他如缺水濒死的鱼扑腾挣扎起来。
“师尊……师尊……”
曲河下意识脱口地喊出声,语气恳切无助,同以往许多时候感到无助无措时一样,祈求着他无比信赖的师尊能来拯救他。
对师尊,是自幼时起便深入骨髓的依赖,是心中想到的第一个人。即使对方亦是如今这般窘迫困境的始作俑者。
然而这次的急切的呼唤并未唤回身后之人的些许犹豫和理智,耳垂陷入温暖湿润之中。
仿若一片轰鸣响在耳边,尖锐余音回响不断,他脑中坍塌为空白,忽然不知自己身处何地,所做何事,只是扭过头躲避着。
不堪承受,他双腿胡乱蹬着,十指紧抓冰凉地面,手背筋骨绷起,却始终无法运力逃离。
他难耐地伸出一只手去,努力往前伸去,伸向大开透亮的房门。
好像只要触碰到一点光亮,就可以逃出这场梦靥。
一只冷白如玉的大手自后伸来,按下了他的手,修长的手指与他交错相握,十指相扣。灼热的温度让他浑身抖颤,冷汗齐出。
“撕拉”刺耳一声响,后背整个一凉,衣衫碎成了几片散落在地。
房门颠倒过来,“砰”的一声合上,彻底阻绝了自外而来的那几缕天光。
他被翻了过来,正面面对身上的人。
垂下的长发化作囚禁他的冷香牢笼,浓重的阴影覆了上来。
曲河只来得及看清一双触目惊心的银色双眸,惊呼尚未来得及发出,就被堵住了。
自此天地倾斜,世界在他眼前失衡,破碎成千万片,不复以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