执夙仙尊尹师道身为修真界大能,心境超脱,并不在乎身外之物。
故而澄水阁中一应陈设都很简单自然,空荡的桌面上并未摆放什么,多了什么一眼便看得出来。
曲河缓缓走近,将多出来的物什拿在手中。
那是一个盛着丹药的白玉小瓶,瓶身光滑细腻,晶莹剔透,可以直接窥见里面的丹药散发着淡淡的莹润光芒。
竟是最高品阶的治伤灵药。
曲河愣住,看着手中的瓷瓶,一时竟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这是师尊给他的吗?
被刻意忽略的胸口的钝痛,此刻又细细密密地泛了上来,而后又被喜悦掩盖了下去。
这点小伤,哪里需要用这么宝贵的丹药?
曲河灰败的心里又泛起一丝雀跃,唇角微微扬起。
师尊好像并非是他想象的那般责怪他……
曲河握紧瓷瓶,仰头看向二楼处。
师尊不跟他计较,他却不能不以为意。
一步一步走上木阶,曲河刻意发出脚步声,来至二楼的房门前。
对着紧闭的门扇,他直直跪下,一脸诚挚道:“弟子昨夜冒犯师尊,搅扰师尊修炼,请求责罚。”
屋内没有声音。
曲河静静等着。良久,仍是没有。
曲河一颗热切的心不禁凉了下来,多了几丝惴惴不安。
冷淡的仙人虽沉默寡言,但向来是有话必应。
想到这点,曲河不禁胡思乱想,师尊是不是其实不想见他?
越思索,便想到更多师尊不喜他的可能性,修为低下,资质愚钝,做事莽撞……
越想便越发惭愧,心乱如麻。一时忍不住凝神屋内听去。
修士耳力过于寻常人,可以听见常人所不能听见的细微声响。
整座澄水阁一片静寂,曲河屏住气息。
少顷,只听得面前的屋内没有任何声息,连最细微的吐息声都没有。
曲河缓缓站起身,握着玉瓶的那只手松松垂下,一脸茫然地缓缓走下楼梯。
师尊已经离开了。
.
胸口仍是隐隐作痛,曲河却并未服用师尊给的丹药疗伤。
一是觉得丹药珍贵,治此伤有些大材小用。二来也是惩罚自己记住这次教训,以减轻些许愧疚感。
疼痛会一直提醒他犯下的错。
曲河眸光涣散,漫无目的地在玉瑶峰上随意乱逛着。
山道无人打扫,枯叶铺满地,踩上去全都是窸窣的枯叶碎裂声音。
他不知不觉又来到了自己的小院附近。
看着那长出院墙的高大的蓝雾枝干,曲河身子一僵,脸色难看。
上次来此的记忆实在难堪,曲河不愿再回忆,脚尖一转,便要离开。
却听到院门一声响,余光里,一道人影匆匆走了出来。
——是若敏。
曲河脸上划过几分尴尬之色,身形一闪,躲在了一株树后,不愿与对方打照面。
本想待对方离开了,自己再离开。但见若敏行色匆匆,左顾右盼,一副鬼鬼祟祟的样子。曲河见状,心中一凛,紧盯着他离开的背影,思索少顷,还是跟了上去。
曲河一路跟着若敏离开了玉瑶峰,往主峰的方向走去,心中的疑惑更甚。
初时,他曾考虑过若敏或许是去找尹惠舟,还犹疑着要不要停下来。
然而若敏却一路离开了玉瑶峰。
曲河有点好奇若敏要去找谁。
这个与他面容相同、来历不明的妖物,形迹如此可疑,是为了见谁?
玉瑶峰只有执夙仙尊尹师道及其弟子们居住,其他外门弟子禁止擅入。如今多了一个若敏,其他弟子听得传闻,对其甚是好奇。
玉瑶峰人烟稀少,甚是冷清。可出了玉瑶峰,便随处可见宗内弟子。
若敏正在山路上走着,便迎面撞见了一群正谈笑着的弟子。
他避不过,只得低头硬着头皮继续往前走。
那群弟子同样瞧见了他,一瞬间话头顿止,脚步放慢,脸上浮现几分莫测的诧异之色,面面相觑。
“是觉玲师兄吗?”
为首的一位弟子叫住了假装视而不见,正要从一旁绕过的若敏。
已是视若无睹,若敏不能再假装自己是聋子,只好被迫停下了脚步。抬起头,一脸惶惑。
却见对方一脸温和的笑意,他一愣,紧绷的心弦不禁放松了些许。
心中犹豫片刻,还是缓缓摇了摇头。
“不是,我是……”
话未说完,便被对方打断。
“哦——原来是若敏……师弟……果真与尹觉铃师兄长得一模一样。”
对方一脸恍然大悟的表情,说话时拖着尾音,音调陡然提高,在说“师弟”二字前还停顿了片刻。
语气听起来甚是奇怪,脸上的笑容也好似变了。
若敏心中疑惑,有限的人生经历让他分辨不出对方表达的真正含义,只是见对方仍在笑,只得努力扬起嘴角,同样报以对方笑意。
“若敏师弟,你这是要去哪啊?”弟子笑着问道。
“我……我想去找掌门。”
“掌门?掌门冗务缠身,忙得很,可不是随便想见就能见的。你找掌门——有何事啊?”
对方脸上的笑意似乎更扭曲了些,若敏心跳惊惶地变快了些,不禁又低下了头,嗫嚅道:“我找掌门,有要事……”
“要事?”那弟子微微眯起眼睛,紧盯着若敏,“不会是想去求掌门,去参加半个月后的仙宗大会吧?”
“仙宗大会?”若敏抬头看着他,眼里一片茫然。
那弟子微微抬起下巴,目光意味深长,皮笑肉不笑道:“若敏师弟刚入宗门没多久,应还在筑基期吧,这样的修为,可是连仙宗大会的门都见不到。”
人群中另一个弟子应道:“是啊,仙宗大会乃是为各宗弟子切磋比试,展现各宗能力所举办,你去了,还未出手就落败,闹出笑话,怕是会落了咱们宗门的威风,惹人嘲笑。”
“所以啊,还是别去丢人了吧。”
话落,便是一片哄笑声响起。
“不是,我没有,我是有别的事要……”
若敏脸上羞得一片通红,无力地辩解。然而对面一群人只是仰头大笑,笑得张扬,笑得轻蔑。
就算于人情再不通,若敏也渐渐看出了对面并非关心询问,而是嘲弄讥讽之意。他脸上血色退去,一阵青一阵白,表情极为难看。
紧紧地咬住牙,绷地那向来柔和的下颌线条都变得冷硬,他没再理会他们,快步绕过他们,继续向前走去。
若敏没走几步,那为首的弟子冷哼一声,道:“已经有了一个废物还不够吗?还要再来一个一模一样的。”
他没有刻意压低声音,说的话在场的众人都听得见。
——也包括不远处的曲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