粉丝都是带着小作文来的,捧着手机就是一通在棒读和声情并茂之间反复横跳的演讲。但演讲之余,她们无一例外地夸了池浪采访很帅以及GAO很有团魂,最后再往池浪和厉明中间一站,三二一合影结束。
比赛对于厉明来说就是固定社交活动中间夹着一小块糖。生病了吃药吃的是糖衣炮弹,出门儿比赛正相反,得在开始和最后把厚厚的包子皮儿都咽下去,只有当中的一段能吃着馅儿,还算快活。
赛后媒体群采都说了些什么他已经不记得了,但郑郴应该是跟官方通过气儿了,不让问有争议的问题,所以那些媒体还算配合,要不他不至于记忆全失。
瘫在回程的战队大巴车上,厉明感觉久违的晕车劲儿顶了上来。他保持着姿势不敢动,心想,要是回回都能失忆就好了。
陈崇文、褚震以及在休息室观赛了一下午的小福依然精力充沛,一会儿聊他们已经在网上引起不小热度的开场pose,一会儿聊比赛里EXG被杀得丢盔弃甲屁滚尿流的熊样儿,一会儿聊池浪的赛后单人采访,一会儿又聊了个和他们战队毫不沾边儿的话题。
“还真是诶,有解说一姐的场次通常都会有主持一姐,俩人像是搭配着一起上下班儿似的。”
“她俩业务能力真是没话说,感觉主持一姐好几次都在给浪哥救场,想把话题略过去。”小福从座椅上方探出个脑袋,郑郴叫他坐好,一会儿再磕着下巴,他只好规规矩矩把屁股放在座位上,又从侧面探出来。
池浪明明是全队老小,怎么人人都管他叫哥。厉明又晕晕乎乎地想。
“但有些人憋着帅不耍就不能行。”褚震这话说得跟郑郴似的。不知道是不满池浪非要升级矛盾,还是遗憾耍帅的人不是自己……又或是别的什么。
“我正想说呢,”郑郴放下跟长在手里一样的手机,丝滑地接过话头,“你们能不能让我省点儿心呐?背着我整这么一出还很得意是吧?比赛我都没心情看了,还得焦头烂额地忙着打电话准备公关,就怕骂的人多了,联盟一纸公告下来给个大处罚,搞不好再给个别人来个禁赛——下一场打SA你们不知道啊?中间就隔了两天,中单被禁赛我这么短时间里上哪儿去找个替补来?让不让我活了啊还?”SA是电商平台逛会儿Strolling Around旗下战队,实力不俗,去年在联赛排名是第四。
“比赛你本来也看不懂啊……”陈崇文小声BB。
“就你长嘴了是吧?”郑郴拿过何武手里的笔记本往辅助头上来了一下子。但没使劲,毕竟花大价钱买来的选手,都金贵。
陈崇文转头跟玄序瘪了瘪嘴,后者也轻轻在他脑袋边上推了一下,无奈地笑了笑。
“我以为你要用这句来骂我呢。”池浪斜斜地靠在椅背上,没骂找骂。
郑郴张着鼻孔瞪他:“可不是该骂你吗?人主持都翻篇儿了,你倒好,非要找存在感,觉着帮队友揽锅特仗义是吧?”
厉明稍稍坐直了些,还没张嘴,大巴忽然的缓刹车让他又闭了闭眼睛。
“那倒没有,这不是很正常的行为吗?你跟何武不也天天教育我们要相互信任,目标一致?一致对外不是很符合我们战队的优良传统吗?”
池浪三问把郑郴问得都掐起腰来了,一时间竟然没想到怎么反驳。
厉明没打算躲在队友身后看他们替自己挡枪,忍着稍微缩回去了一些的难受,立刻出声:“跟他们没关系,这本来就是我自己……”
没说完呢,池浪冷不丁拽了下他胳膊,一句话愣是被物理打断了。
厉明猛地一转头,差点吐池浪脸上。
“还是你觉得队友出事儿了其他人全都事不关己才好?何况这还没出事儿呢。”说完池浪也不看厉明,又低下头去玩手机。厉明俩眼恍恍惚惚地一扫,发现他竟然在看竞圈最乌烟瘴气的社区论坛。
……不愧是先天免疫圣体。
“那有没有可能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对队友才是最好的呢?”郑郴愣了一会儿,终于找回思路,“又或者你们别那么冲动,一开始就别搞这个,不就什么事儿都没有了?”
自认为是头号犯人的厉明又一次坐不住了,刚想开口说“都赖我,什么惩罚我都接受”,却再一次被过道另一侧的玄序按住。
只见他笑了一下,用一贯清凌凌的嗓音开口:“不冲动,那还来搞什么电子竞技。”
一句话又把郑郴说懵了。
不止郑郴,全车人都向他看了过来。
“何况这件事我们五个都参与了,一致认为这个入队仪式必须要有。既然必须有,那就不存在什么别冲动的前提。一起上头,就得一起挨骂。至于其他可能造成的后果,我们当然也一起承担——虽然经过评估,官方大概率不会多管,顶多罚点钱。哦,从工资里扣就行,记得AA。”
没想到一向看起来跟个书生似的玄序还会说出这番话,厉明对他的尊敬顿时立体了起来。
“帅吗?”玄序忽然看过来,小声问。
“……?”厉明这会儿脑子里本来就是一团浆糊,他无法晃动脑壳,只能摸不清地应了一声,“嗯。”
“那就好。你、池浪和我各帅一次,很公平。”
厉明明白过来了,这是让他心安理得地闭嘴。
谁知道陈崇文听见了他俩说小话:“什么意思,褚震就不说了,我不配帅?”
玄序开始熟练地糊弄他:“你已经够帅了,还想怎么帅?”
很无脑的说辞,但某虫很受用。
另一边,开小差的池浪默契地跟玄序打起配合:“长脑子的水友还是不少的,看看这一水儿的好评,恶心队真是不得人心呐。”
真的吗?
厉明半信半疑地也摸出手机看了几眼,不敢多看,眼神一聚焦就反胃。大致来说,夸的骂的顶多也就五五开,根本不是他说的那么回事儿。
这谎报军情也就安稳了一个人的军心。
毕竟除了郑郴,别的人似乎都挺气定神闲。
“我觉得以咱们郑经理的手段,摆平这种小事儿根本就用不了一根小指头。何况依现在的状况来看,局势尚明,估计根本用不着你出手。”
池浪越戴越高的帽子换来经理一个半推半就的白眼。
一直没敢说话的小福忽然弱弱举手:“我感觉解说啊主持人的,都还挺向着咱们的……”
打野有没有稳住经理的军心,厉明不知道,但他觉得自己倒是被一左一右一唱一和的俩人给稳住了。
稳得都有点儿松懈了。
精神和器质非常不配套。
他下意识问小福:“她俩没有名字吗?”老是“一姐”“一姐”地叫。
说完他顿了顿,在心底冲自己嘶喊:你、疯、了、吗?这种时候问这个?
但一个敢问,一个敢答:“有啊,解说一姐叫怀鸽,主持一姐叫咸枝。据说咸枝姐这个姓是东北朝鲜族那边出来的,采访外国选手的时候经常能看到她无缝切换中英韩三语呢……”
不知道谁接了一句:“哟,对人家这么了解啊?”
厉明却不合群地长出了CP脑:项未吴靳就不说了,这俩名字怎么听起来也挺般配……
哎不行,越想越晕。他赶紧又石化了。
“哎负一,你的姓是不是也是东北的?”陈崇文戳了戳玄序。
“嗯。”
“那你怎么从来不说东北话?”
“不会。”
“怎么可能!东北话不是地表传染性最强的语言吗?”
“怎么不可能,我从小特立独行。”
……
眼看着话题已经偏得找不着北了,郑郴把嘴一抿,回头坐下了。
算了算了算了……跟这帮小兔崽子置气,犯不上。
池浪稍稍把视线斜到旁边,忽然感觉不大对劲。
厉明正微微弓身,两眼发直地盯着前排椅背,跟入定了一样。
这状态让他想起了跨年夜。
“头晕?”池浪刚发问,很快又补了一句,“不用回答。”
他问生活助理要了晕车药和两颗橘子,厉明说不想吃,吃了也是吐。于是池浪快速扒好橘子皮,让他搁鼻子底下闻着。
也不知道他一般都怎么缓解,看起来好像只会硬撑。
梅总年轻时候也容易晕车,开公司之后就慢慢练出来了。她那会儿总是戴着耳机,把声音调得很大,要么听歌要么听脱口秀,注意力转移走会好很多。
池浪就给厉明试上了。
先来一段最近很火的单口喜剧。
“要不还是听歌吧……不想笑得这么痛苦。”厉明皱着脸,嘴边却噙着笑。
很少在他脸上看到这么抽象而生动的表情。
池浪忍着笑点了几下屏幕给他放歌。
是音量够足鼓点带劲儿的那种。
挺合适。
用噪音打败脑子里的浆糊,估计很快就能把脑浆震匀。
唯一的缺点是老想跟着晃。
就这么一边听歌一边闻橘子味儿的,厉明竟然在车上睡着了。
被叫醒时他整个人都茫茫然不知天地为何物。
池浪把他拽起来,拽下车,再拽回基地。
他感觉很不错。
要是能一边失忆,一边永远被人拽着走,什么都不用操心就好了。
晚饭没吃几口,借着晕劲儿在峡谷里乱杀了两把,然后昏死在床上。
最后一秒钟回忆了一下,他好像没忘跟池浪说谢谢。
还让他帮忙跟玄序他们转达。
挺好。
加入GAO首战告捷,虽然没有半点含金量,但也没人继续揪着厉明的实力问题说事了。
他们转移了方向,集中攻击他的人品。
以前垃圾话也有选手会说“打爆你们”“提头来见”“给我死”之类的台词,厉明的动作说过分也过分,但要放在一贯五毒俱全的竞圈也实在算不上什么事儿。往常那些骂得特别脏的以及造谣的最多罚个钱道个歉,出轨的家暴的屁事没有——除非涉·赌,跟钱沾边儿了才有可能被禁赛。
近几年电竞曝光度多了,吸引了一批没有经过早年乌烟瘴气氛围浸淫的观众,这才开始对从业者的言行提些正常要求。
但既然有人可以冲对手抹脖子,那就应该允许有人往对面坟头倒水——起码没有蹦迪。
搞粉甚至发表讲话:
「他浇得还挺细」
「他真的,我哭死」
「这怎么不算一种仁慈的慰问呢?没有你明哥,谁还会在意你EXG?」
但圈内两极分化的严重程度堪比印度贫富差距,你说你的,我骂我的,中庸之道在这一小片土壤上遭遇着前所未有的存在危机。
骂的那一拨主要是讨伐厉明倒酒的动作过于没素质,人身攻击,还忘恩负义。怎么说他都是从EXG出道的,放下筷子就骂娘真不是人干事。
厉明对别的留言都没什么感觉,看到“骂娘”这句时脸一下子就黑了。
他点进这个人的主页,没费什么功夫就找到了此人发在微博的游戏截图,记下游戏ID,用小号加了他的好友。
用“咱俩同时进排位,如果排到对面就当演员帮你上分”的小小诱饵轻易把鱼钓上钩,连续排了6把才排到同一局游戏的两边。
进入对局后,厉明也不管发育不发育的,操控着他的刺客英雄劫,不知疲倦地赶在去杀这人的路上,收获了对方成吨输出的辱骂。
厉明一字不吭,见他躲在野区不敢出来,就满地图去把人搜来杀掉。
死到第17次的时候,对面不知道是骂累了还是被杀得没脾气了,沉默了一会儿在公屏上问了一句“哥们儿,为啥杀我?”
半天没等到答案,于是他也没点投降,不顾掉点的惩罚,直接退了。
厉明也退了小号,坐在位子上开始发呆。
他不知道自己气消了没,也不是心累,就是很空。
那种在春姐刚走时,每每睡醒他还会在屋子里喊一声“春姐”,却得不到回应的空。
“嘛呢?”旁边传来池浪的声音。
“没事儿,歇会儿。”厉明看了他一眼,决定去洗个脸。
猛地站起来,脚下忽然不稳,差点带着椅子一起滑跪——一个滑走一个跪下。
还好池浪接住了他。
“你确实得歇会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