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死,那个实习生就这样把我的设计稿丢了,仅此一份啊兄弟们!草稿到定稿,把我命都做没了!他妈的!”
“辛哥,别说了,那又不是能让我们说的实习生,尤董的秘书哎,牛的。”
“操,别说实习生,就算是正式员工,这种事放在别的公司都要开除的吧?”
“算了算了,辛哥,不想了。”
“我能不想吗我?加班好几个月啊你妈的!那个傻逼!”
还没毕业的章信站在办公室门口,听见里面七嘴八舌的,时而夹杂着点污言秽语。垂在身侧的双手握紧又放开,每一次深呼吸都打定主意要进去道歉,就算被骂也是他活该,可是深呼吸十几二十次了,里面的人翻来覆去把他骂了个遍,他还是没有鼓起勇气进去。
踌躇了十几分钟,还是懦弱地选择了逃避,转身回尤董的秘书室去了。
章信明年才毕业,十月秋招进了朗英集团,职位是董事秘书。那个时候,大学生已经不安排工作了,但还比较值钱,毕业出来都能找到还算体面的工作。章信是读师范院校的,同学们大多去了中小学,但章信对学校没什么好感,就进企业了。
秋招通过以后,章信就到集团实习来了,结果来了一个月,就把准备拿去投标的设计稿丢了。
工作可能不保,再找就是,可是,章信一想到家里父母的脸色,心就沉了下去。
在心里打好了道歉和放弃工作的腹稿,章信敲敲办公室的门,进去了。
章信的老板尤朗英俊非常,瘦削硬朗,笔挺沉稳,深邃的眼睛望过来时,很难让人不沉沦。坐在办公桌后的尤朗抬眼,见到小年轻,问:“有什么事?”
章信走到办公桌前,十分忐忑,紧张得腿软,一开口,声音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尤董……”
“有什么话就说,我又不会吃了你,在社会上跟学校不一样,稳重一点。”尤朗淡淡道。
很简单的道理,但是从来没有人跟章信说过。大学里的老师还有些过去的思维,大学毕业顺利接续工作,根本不用担心,至于家长父母,不是整天责骂贬低他就不错了。
章信是个很容易被感动的人,大概是没什么人对他好,一点温柔就让他陷溺。
他想,他不应该让尤朗失望。
这么想完以后,章信暗自握拳,让自己镇定下来,缓缓道:“尤董,关于设计稿的事,我愿意承担一切后果,不管是赔偿还是辞职……”
“你以为你承担得起?”尤朗无情地打断了他。
章信心头一跳,想,确实,这么重要的东西丢了,别说辞职,就算把他卖了都赔不起。
任由小年轻胡思乱想了好一阵,尤朗才开口:“你先不要去设计部那边,我来处理就好。”
什么?章信顿觉不可思议,尤董这句话是什么意思?他不用管了?不用赔偿也不用辞职?只要躲在尤董身后?可是,尤董怎么处理呢?
章信感到万分愧疚,问:“尤董会为难吗?”
不料,尤朗竟然嗤笑一声,惹得章信脸一红,立时反应过来,尤董可是正儿八经的老板,有什么可为难的?要担心也是担心自己,尤董还轮不到他来担心!
“那我……”还是过意不去,觉得做错事,总该有个后果的。
尤朗放下手中的文件,定定地看着他:“心里很愧疚?”
章信点点头:“我应该为自己做的事负责。”
尤朗暗自发笑,这小孩子年纪不大,心还挺诚恳的,于是从笔筒里抽出一把长钢尺,抽出一张湿巾擦了擦,问:“你可以承担这件事的后果吗?”
章信尚不知后果是什么,乖乖点头:“我可以。”
“你过来。”
章信更奇怪了,要过去干什么呢?只是他没那个胆子问,拖着发软的双腿走到办公桌旁了。
被湿巾擦过的钢尺覆着一层水汽,显得更亮了。尤朗把湿巾丢进垃圾桶,命令道:“伸手。”
钢尺,伸手,不祥的预感降临,该不会是要……
这个念头甫一出现,毋需说出口证实,就已经让章信羞红了脸。可是他人就站在这里,还能怎么办呢?
章信颤颤巍巍地伸出右手,那种被当成幼童一般责备的羞耻感迅速淹没了他,让他不敢抬头,好像只要他不看,一切就没有发生。
小年轻很有羞耻心,尤朗不做好坏的判断,只是抬起手中的钢尺,对准他的掌心,“啪”一声重重落了下去!
“嘶——”猝不及防的一下,让章信膝盖一软,撞在实木的办公桌上,站也没站稳,手心更是下意识缩了起来。
章信有些害怕,扑闪着眼睫毛看向尤朗,很怕尤朗生气似的,只见眼前人面容严肃,冷声道:“站好。”
章信重新站起来,把手伸了出去。刚才那一尺在手心上留下一道红痕,有些灼烧的痛感。
这就是他弄丢了设计稿的惩罚吗?章信说不上是幸运还是不幸,因为这惩罚对于这么大件事来说实在太轻,但对于他这个年纪的人来说却太不合适。
但他的问题没有得到回答,长钢尺扬到半空,兜风抽了下来,章信甚至被那虚影吓得闭紧了眼睛,火辣辣的刺痛感降临,逼得他再次索回了手,而后,不等尤朗提醒,就又伸出去了。
他知道,他的惩罚,远不止两下手板。
尤朗似乎很满意他的乖觉,看着他摊平的手心,再次扬起钢尺抽了下去,钢尺着肉那一声“啪”清脆响亮,在空旷安静的办公室里像惊雷一样震在章信耳边。
不过三下尺子,手心就通红一片,火辣辣地疼,章信克制着把手缩回来的冲动,几乎是违反本能地强迫自己伸手,好迎接更多的责打。
惩罚的过程十分沉默,尤朗一言不发,没有解释,没有责问,没有提醒,只有钢尺一下下重重地责在年轻人薄薄的手心,把手心打得深红一片,跟周围的白皙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章信咬牙忍着,挨了十来下,又一次忍不住缩回了手,可怜兮兮地吐出一个字来:“疼……”
尤朗却道:“别逼我抓你。”
没有心疼,也没有体谅,章信不知怎么的有点失望,吸吸鼻子,眨眨有些湿润的眼,带着点自己也察觉不到的委屈,伸出了手。
仿佛是为了惩罚年轻人的逃避,接下来的尺子比之前重了许多,“啪”地抽下,打得手心一道白,而后迅速恢复深红,甚至比原来的颜色又加深了些许。
钢尺很薄,虽是板状物,打人却不似竹尺、木尺的钝重,反而有些藤条、鞭子一类的条状物的尖锐,以尤朗打定主意教训人的力度责在手心上,不过二十下,就隐隐看出了些破皮的痕迹。
油皮一抽破,手心的痛感就有了质变,就算不打,也是火辣辣的,恨不得立刻缩回来吹一吹,更不要说还要继续挨打了。
“啪!”
“啊!”章信忍不住,开始小声痛呼,试着动了下并拢的手指,明显感觉到掌心一处都因红肿僵硬了,估计这只手今天就废了。
可是尤朗才不会管这么多,依旧扬起钢尺,像个施罚机器,不紧不慢地落下责打。
“呃……”
“啪!”
“嘶……”
“啪!”
一连打了三四十下,手心果真被抽破了,章信看着手心渗出的一颗小血珠,再抬头看向尤朗,微微惊恐的眼神中带着点委屈,似乎在无声地问,您真的还忍心打吗?
尤朗却“啧”了一声,细细打量着尺子上沾的一点血迹:“把尺子搞脏了。”
章信一颗心没入无边黑暗中,默默收回了视线,不知自己为何要如此丢人,竟对老板生出这样的心思来,要不是手打废了,他一定要抬手给自己两个耳光。
“好了,出去吧,”尤朗不看他,兀自抽了一张湿巾擦尺子,认认真真的,跟投标时听竞争对手发言一眼,“这件事不归你管了,做好你的事。”
他的惩罚到这里就结束了,章信却不怎么高兴,反而失落非常,放下疼痛不已的手,鞠了个躬,转身出去了。
其实章信一直知道自己不算优秀,当时面试的五个人里,他长得最不出挑,成绩最普通,就连面试的表现都很差劲,可是竟然莫名其妙地被选上了,从此开始了一段不由他抗拒和选择的人生。
他一直想问的,为什么是他呢?为什么不是别人?可是他始终没有问出口,尤朗也没有告诉过他。
所有的事情,都只烂在尤朗一个人的肚子里。
尤朗并没有参加他们的面试,只是看了视频记录。视频里,人事问了一个跟财务方面有关的问题,让他们给出解决方案。这些年轻人要么是胸有成竹地说如何如何解决,要么是机智聪明地绕着问题外围打转,就是不暴露自己在这方面的无知,只有章信,抿抿唇,说抱歉,我不会处理方面的问题。
尤朗笑了下,指着视频里的年轻人道:“就要他。”
很可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