士,像是大海里鱼群上游间或一头的蓝鲸,他们鸣着空灵而悠远的鲸歌吞海远去。随巴士远去的是街心岛上沉默的阿叔阿婆的目光,那目光里没有太多的东西,安静的如同他们逐渐枯朽的躯干,长久的生长在身下的水泥座位上,成为生华眼中这城市的印记。
生华站在街这边,向碰巧与之对视的一个阿婆颔首,之后便转回了目光。
白底绿字的大幅门店招牌下长长的排着一条缓缓蠕动的队伍,前前后后的人群里说说笑笑飘着人们对共享天伦美味的憧憬之情。生华和陈靛站在队伍的尾端,生华挽着陈靛,静静的倚在他坚实的肩膀上。
“Sorry啊陈先陈太,”小跑着赶来的凯文面露难色,“这里车子不好停,耽误了时间,让你们久等了。你们是贵客,到前边直接报名字就好了,不用这边排的,是我照顾不周,Sorry啊。”
陈靛笑着摇头:“没关系的,是我跟麦老板讲不用特地给我留位子的,他这边生意这么好,不要耽误人家做生意。况且’夏啖离枝,春食酒茶’,这时序乱不得。”
凯文闻言茫然。
生华笑着递纸巾给凯文擦汗,耐心解释道:“陈靛的意思是这享用美食也讲天时地利人和,时事有序,按部就班,不是等来的没有等来的鲜美,不是盼来的则没有盼来的醇香。”
凯文恍然大悟:“了解了解。还是陈先陈太懂啊。”
生华笑:“那凯文,你不如给我们介绍一下这家餐厅吧。”
凯文一拍手,“欸!好好好。昨天陈先问我HONG KONG哪里喝茶?我便讲龙景轩。陈先便问我食过哪些菜品好味。我就讲那里是米芝莲三星食肆,我是食不起的。陈先又问我平日哪里喝茶,我就讲深水埗这家,味道好价格公道,很多这里的人喝茶来这边的。陈先就说要来这一家。那时我很心慌啊,陈先这么有身份,是常出入中环的有钱人,怎么能来深水埗呢?陈先就说不是啦,说和陈太在美国也常去食点品,很少去米芝莲的。于是就跟老板点位子。这家老板平日在旺角总店那边的,不过那边铺子太小很不方便,今天特意被陈先请到这边来,还备了专门的食材早上送过来。陈先对陈太那是一等一的好啊,陈太是有福啦!”
陈靛笑着摇了摇头。
生华笑的两颊生彤,指了指头顶的大招牌:“这招牌你们用粤语怎么念呀?”
“哦,我们念作‘Tim Ho Wan’啦,讲多加好运气啦。”
“我以前在伦敦念书有个广州的朋友,我听她说广州那边和这边讲的粤语不太一样,是这样么?”
“欸,是会有的。我之前招待一个广州过来的大老板,我们都讲广东话,不过他经常get不到我讲什么。他们讲话很慢,每个音都会讲出来,讲话很有感情,有起伏的,一个字一个字特别清楚。我们HONG KONG这边都讲自己讲Cantonese的,我们之前是港英政府,讲好多英文的,我们讲话不太有起伏,很多小的音节我们都省掉了,这样讲话快一点嘛,time is money嘛。不过现在都在讲要好好讲广东话啦,好多妈妈去送小孩学讲话,普通话补习班啦,广东话补习班啦。”
“那看来凯文你得好好给我俩补一补广东话了。”生华笑着说。
说着三人已排到店前,凯文安排完便要走,被陈靛留下说是本就准备了三人份的食材,正好喝茶的时候给讲一讲茶餐厅的饮食文化。
三人被领到一个角落的位子,餐厅装潢精干但不富丽,服务的阿姨忙忙碌碌,店里热闹,座无虚席。生华环顾,他们的位子算是闹中取静,陈靛虽说没有特意要留位子,店家还是花了心思在调度上,专门给陈靛安排了角落的座位。生华照旧拿出随身的小沙枕垫在陈靛左腿下面,然后取出小药盒放进他手里,排队站了许久,陈靛额角沁出了细密的汗水,生华取了小手帕给他蘸去了些许。
生华和陈靛学着凯文的样子用桌上茶壶里的水冲洗餐具,然后把洗过碗筷的水倒进专门备在桌上的一个大空碗里,不多时便有阿姨收走那个碗,呈上陈靛一早选定的点品。
酥皮焗叉烧包,香滑马来糕,香煎萝卜糕,黄沙猪肠粉。店家的四大王牌。和旁桌比起来,用了特制的餐具和精心的摆盘,看来是老板悉心烹制,别具匠心。
生华入口便心悦,几个月来长久的烤鸡胸和沙拉腻味,热乎乎香喷喷的中式点心瞬间俘虏了她枯竭的味蕾。酥皮外脆里酥,叉烧馨香四溢,糕体松软Q弹,香滑沁脾,肠粉入口即化,唇齿留香。比起唐人街上的点心店,这家店的点品的确更胜一筹,不过生华感慨,这点心美味如此,怕是跟陈靛特意选备的食材脱不了干系。
长江绕郭知鱼美,好竹连山觉笋香。优良食材自古便是美食的根基,陈靛虽从不吝与她自街边囫囵一碗阳春面,但毕竟是含着金汤匙出生的,讲究起吃来也是当仁不让。陈氏在伦敦的那家中餐厅更是空前绝后,主厨被陈老爷子宠的一时无二,春饮松花,秋与莼鲈,九月九苏阳毛蟹当天即横越欧亚大陆飞抵伦敦,成为尊贵食客盘中一味。
生华不觉看向陈靛,陈靛由于胃管加持一向少食多餐、细嚼慢咽,日日严格管控餐点时间和分量,虽说比病危时大有平复,可到底与之前的容貌而言多有消瘦。一念及此,口中的美味便不如旧前美味了。
陈靛投来疑惑的目光,目有笑意:“怎么样?还喜欢么?”
生华淡笑:“当然,特别美味,我很喜欢。”
先前陈靛常陪她寻踪觅迹遍揽美食,却常常没有胃口到咽不下饭去,每每背着她餐后在洗手间将吃进去的东西吐个干净。生华佯装不知,可心里到底难过,陈靛毕竟大病过一场,吃不得太花哨。时间长了,她便只拣些清淡的来选择,在家也很注重陈靛饮食的安排。就像凯文觉得不可置信,其实她和陈靛的饮食远比外人揣度的清减许多。世人都知道陈靛精选餐厅斟酌食材待生华是极好,可生华明白,陈靛最用心的是陪她共进这一餐,满桌环肥燕瘦,我之甘露君之砒霜。
生华轻叹。得夫如此,亦复何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