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伙计,来一盘辣萝卜,两个素饼,一碗豆腐汤。”
江舟的眼神在菜单上来回游荡,她把菜单一翻,犹豫再三,指着右侧一栏道:“嗯……再来一份豆儿糕吧。”
“客官不考虑来点荤食?小店的蒸软羊,野兔烩蘑菇,雏鸡炖山药,味道也是一等一的绝!保证让您吃了不想走,走了还想来!”
伙计手指着左侧一栏的荤菜,一脸殷勤的看着江舟。
江舟摸了摸干瘪的财袋子,扁了扁嘴,眼神躲闪,“吃了不想走,走了还想来,那还了得?若被一家馆子拴住肠胃,还怎地逍遥大荒?”
伙计不着痕迹打量了江舟一番,只见她随身一个软塌的包袱,并未携带任何兵器。
虽心存疑惑,伙计仍客气道:“怪小的眼拙嘴笨,在这给女侠赔个不是,这就去给您上菜。”
“等等。”江舟砸吧砸吧嘴,犹豫了一会儿,指着菜单左侧一栏角落,“再来一份猪油浇饭。”
“得嘞。”伙计并未有多余的表情,利落的跑到后厨了。
*
雍州在九州西北,大荒之中,不少南来北往的草莽侠客,医者术士会在此地歇脚。
这家馆子坐落于闹市之中,正值晌午,街道上行人稀了些,馆子里的却被食客塞得满满当当。
整个馆子如同麻雀窝,食客们边吃边聊,东一句西一扯,叽叽喳喳的乱成一团,活跃着一片热闹的气氛。
“你们知不知道,新一届的武界盟主是谁?”
“选出来了?”
“这还用选?肯定是神威将军之子,风云山庄庄主——九黎天虞。”
“就是,九黎庄主不仅功夫能一统大荒,为人更是侠肝义胆,是当之无愧的人选,反正我服气!”
“各位大侠,要不要看看……”
“去去去,别沾边。吃个饭都不清净。”
“大侠,一般人我还不给卖呢。我看大侠气宇轩昂,一脸正气,这才给您推荐百年蛇妖的内丹,吃了对您的内力大有裨益,实乃行走大荒,称霸武界的必备佳品啊。”
江舟转头,看到一个走贩手里拿着一颗泛着幽幽绿光的珠子,一脸讨好的表情。
被称为大侠的男子明显感兴趣,伸出手想要触碰,走贩把手一收,“三朋贝子哟。”
“三朋?这么贵!”
“您不知道这内丹有多难得。只有妖心甘情愿的亲手剖出才有功效……”
“心甘情愿,怎么可能?”
“这就不劳您费心了,您尽管享用,我们自有办法。您要是嫌这个贵,我这还有八十年的猪妖内丹,二十年的狗妖内丹……”
江舟又听隔壁一桌谈论道:
“这两年流民是越来越多了。”
“流民一多就闹事,雍州城也没多少安生日子了。”
突然一阵沉重急促的脚步声传来,木质地板被跺地砰砰作响,六个粗汉风风火火地闯入饭馆,他们刺大大的坐下,将斧头锤子往桌子上一扔,领头的大喝道:“把你家最好的菜都端上来,那个蒸软羊,来三盘!”
隔壁那人悄悄道:“得!这不就是流民!”
伙计刚把豆腐汤放在江舟桌上,江舟听到他暗骂一声,仍低头哈腰的过去招呼了。
伙计小心翼翼道:“各位爷赊账已经三次了,小店利薄,您这样下去真的吃不消啊。”
“怎么?爷爷我在这吃是你们的福气,速速上菜,爷爷吃饱就走!”
“各位爷要想饱腹,小店的面食种类颇多,味道也美……”
“嗯?你若让爷吃不痛快,今日爷几个就砸了你的店面!”为首的粗汉一挥手,其余几个手已按在兵器上。
店里其他食客看到此景,皆慌忙逃到店外。
*
“诶?好香……”一缕缕细腻的香气,如同隐匿于林间的溪流,缓缓地渗透进名唤老六的粗汉鼻腔,
这香味不同于寻常烹饪后的浓郁,而是带着一丝丝河水的凉意和淡淡的水草清香,他从河畔长大,鼻子早已习惯了河水与鱼腥交织的味道,对河鱼的香气有着近乎本能的敏感。
他寻着香味走去,在一个年轻的男子桌上看到这盘河鱼。
鱼身色泽如碧波荡漾,鳞片在灯光下闪烁着点点星辉,闪烁着诱人的光泽,鱼肉的纹理清晰可见,仿佛还在呼吸一般。
他声音很是惊喜:“这是……碧波龙?”自从他十四岁离家,已经有十年没吃过碧波龙了。
根据他的判断,此鱼刚从清冽的河水中捕捞而来,还带着河水的湿气。
老六猛地一拍桌子,厉声喝道:“伙计,立刻给我们也上一条这样的河鱼!”
伙计急匆匆地上前,满脸堆笑,却又难掩尴尬,解释道:“诸位壮士,非在下不愿,这条河鱼乃这位公子以重金所求,他遣小二远行五十里至浅滩捕获,耗资远超常人。如今此等新鲜河鱼,已是罕见至极,小店实在无力再供啊。”
粗汉们双眉倒竖,怒目圆睁,老六拳头紧握,猛力一挥,击打在桌上,震得碗盘颤抖,汤水四溅。
伙计连连拱手鞠躬,面露难色,却未能平息众怒。
江舟坐在角落,手中的筷子逐渐攥紧。
老六的目光直勾勾地盯住那个点了碧波龙的食客,一步步向前逼近那人,大喊道:“你的鱼,老子要了!”
那人连头都没抬,面色漠然,语气冷硬如铁:“吾已动箸。”
这话一出,便是断了众人分羹之念。
粗汉们哪肯就此罢手,老六说他们自南水畔跋涉而来,饥肠辘辘,久未尝鱼滋味,今日誓要将这美味夺下。
其他粗汉也不让兄弟的气势落下风,气势汹汹的威胁那人。
见那人依旧无动于衷,其中一个粗汉伸出手臂,欲擒拿那人。
那人身形一动,如同幻影般轻盈避开,旋即取过一侧的面纱斗笠,轻覆于顶。
老六见状,大笑:“哈哈,何人进食还需遮面?莫非因貌丑不堪,羞于示人?”
江舟眼神一眯,那人的身手不简单。
只是他的微微一滞,步伐虽轻盈,却在足尖触地之时,略显沉甸甸的重量。
看来他有伤在身。
否则对付这几个大块头,他一人,足矣。
六个粗汉把他围成一圈,开始动手,想要逼他就范。
他微闪,身子站立不稳。
其中一个眼尖的粗汉像是看到了什么稀奇事,两眼放光道:“居然是个瘸子!哈哈……”
其余人也大笑起来,笑声震天。
“死瘸子,还出来招摇,滚回家等死吧……”
江舟攥紧拳头,暗暗道:师父,您说我们修行之人修为高深,不可随意插手百姓之事,可若连此败类都不处置,徒儿要着一身修为有何用?
那伙计被吓得畏畏缩缩,正要开口妥协。
江舟已闪到跟前,她把伙计推到旁边,立在那人身前,冷哼一声:“就凭你们?”
伙计内心一急,伸手想把江舟拽到一旁,江舟却纹丝不动。
粗汉们都被她的莽劲惊到,领头的嘲笑:“就你个小丫头敢挑衅我们?爷爷给你次反悔的机会。”
江舟漫不经心道:“揍你们几个,我一人绰绰有余。”
其中一个暴脾气的粗汉抡起斧头,恶狠狠恐吓道:“老子今日便灭了你的威风!”
江舟一个侧身,提醒道:“不要在屋内动武,若砸了店面,你们能赔得起吗?”语罢,飞身到店外街面,几个粗汉也气冲冲的追随出去。
店小二扒在门口,不错眼珠的瞧着两波阵仗。
领头的对旁边的弟兄们低声道:“这个丫头轻功极好,不容小觑。”
一个粗汉不以为然:“轻功好有什么用,也就逃跑利索。”他攥紧拳头,指着自己臂上的肌肉,得意道:“这才是实力。”
江舟手里不知何时多了一杆竹竿,小二眨巴眨巴眼睛,不可置信朝门后看去,果真,那根捕鱼的竹竿已不见踪影。
江舟看着手里的竹竿,轻蔑一笑:“本姑娘怕打起来手疼,今日就让它教训你们。”
那个粗汉气急,挥舞着斧头朝江舟劈去,江舟一个侧身,后退几步,两手托起竹竿,一摇一扎,柔韧的长杆矫若游龙,直逼粗汉心口。
粗汉一边往后急退,一边拿斧格挡。江舟后手发力转动长杆,从左侧崩枪击打他的左臂,刹那间一条肿胀的红痕浮现,粗汉吃痛,伸手朝左边格挡。
江舟立马前手发力,从右侧方劈打粗汉的头部,这一劈力道不轻,粗汉被打的晕头转向,脑瓜子嗡嗡作响。
其余人看到弟兄吃亏,一窝蜂的群起攻之,皆被江舟打的叫苦不迭,其中一人起身,欲从背后袭击江舟,她反手一掷,破风声呼啸而过,竹尖险些削断他的脖颈,竹竿尖端深深没入土中,杆身还在微微震颤。
那人迟缓的伸手摸摸自己的脖子,手心一抹血丝。他被吓得抖如筛糠,感激涕零道:“谢女侠不杀之恩!留我一条狗命……谢女侠……”
路人一片喝彩,粗汉们也深知江舟功力远在几人总和之上,领头的恭敬道:“女侠好生勇猛,小的佩服佩服……”
江舟把手一伸,“把这几顿赊的账全部补齐!”
粗汉们点头如捣蒜,都慌忙从衣襟里摸索一番,拼凑出些许碎贝,双手奉上。
江舟回身看着门口的伙计,问道:“你们看这些贝子够不够?”
伙计接过,把扎在桌底的店主拉出来,“肆主,你看这些贝子够不够。”
店主哆哆嗦嗦的拿起账本,翻来翻去,又拨了几下算盘,小心道:“尚缺一朋三子。”
江舟手势一横,“听清楚了么?补齐!”
粗汉们不甘情愿的再次搜刮身上所有,交付江舟,领头的叫苦道:“女侠,兄弟们已经干净了,再交财只能饿死街头了。”
江舟凑齐一朋贝子给了伙计,把余下的都还给了领头的,对小二和店主说:“想必这些贝子已足够回本,还请二位放过他们一马。若他们身无分文,恐怕又将滋扰生事。”
店主附和道:“是是是,侠女言之有理。权当破财消灾,还请侠女进店用膳,小人立即让厨子备上佳肴。”
江舟目光在店内扫视片刻,早没了那人的身影,只有那条几乎没动的碧波龙泛着幽冷的银光。
她的鼻翼翕动,这鱼,真鲜啊。
*
饭后,江舟又赶了十几里路,待即将出城之际,她左转右拐,藏身于巷弄之中。
“诶?人怎么不见了?”
“蠢材!这么都能跟丢!”
“那我们现在该怎么办啊老大?”
江舟冷笑一声,悠然从墙后走出。
众人一见是她,顿时眼前一亮。
“你们跟踪我这么远的路,究竟有何企图?”江舟原以为他们会半途而废,未料竟锲而不舍追至城口。
领首者尴尬笑道:“女侠威武盖世,我等今日彻底被您折服。见您孤身闯荡江湖颇为不易,若不嫌弃,我等愿追随左右,效犬马之劳。自此以后,您便是我们的老大。”
江舟一眯眼,狐疑道:“有话直说,你们想要我做什么?”
领头的嘿嘿一笑,以手搔头,赧然道:“我们哥几个开了个镖行,惜乎武艺平平,远逊于那些受过师承的练家子。护镖途中偶有疏漏,一经传播,声誉受损,生意一落千丈。所以,想请侠女当我们大当家的……”
江舟闻言惊异:“就凭你们的本事,竟敢妄开镖行?”
“唉,实不相瞒,我们本是南边地地道道的农夫,但近几年老天爷不知道犯了什么轴,四季不调,连年洪涝,庄稼都淹死了,百姓流离失所,四处奔走,我们六个都是家破人亡,才聚在一起讨生计。”
“既无真才实学,生意自然萧条。无计可施,就到处吃为非作歹了?”
“女侠冤枉,我们这也是迫不得已啊,这才第三次,且每次均在一处,未曾骚扰他人。”
“哇,揪着一家不放!罪加一等!”江舟攥起拳头,愤愤道。
她正色道:“况且,你等恃强凌弱,对弱者毫无怜悯之心,我不屑与小人为伍。”
领头的心里一凉,生怕江舟记恨上他们,拉着一帮人跪地求饶:“侠女饶命!我等再也不敢了!”
领头的苦求:“侠女,我等曾经也是良民,甚至都是好人呐,可是这世道,我们这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