埃迪·霍桑被江户川乱步一系列笃定的话语声,击溃了最后几丝侥幸。
意外杀人后,那些被刻意遗忘的恐慌和愧疚,也随之如潮水一般涌上来。
埃迪·霍桑颤抖着身体,不断自言自语着开脱:
“我只是在乘客名单里看到有[宝石商人]……我真的没有想过要杀他……真的没有……”
仿佛一句话说上上百遍便成了真。
江户川乱步无声注视着这个徒然懊悔的男人,开口说道:
“你其实,知道自己迟早会这么做吧。”
知道自己迟早会犯下这样的错误,在他对那些非富即贵的乘客动了谋财的心思后。
埃迪·霍桑整个人一震,不再多说一词。
他或许也早就清楚,如果今天没有遇上撞见他偷盗行为的那个[宝石商人],以后迟早也会遇上洞察他心思的人。
这起案件,其实或早或晚都注定会发生。
只是刚好不巧,发生在这有着三名侦探的火车上。
莱斯特雷德探.长在几位侦探的默认许可下,上前用旧式的手铐铐住了这位犯下追悔莫及案件的凶.手。
“埃迪·霍桑!以涉嫌杀人的罪名将你逮捕!”
把不再具有反抗能力的犯.人递交到铁路警察手中,由着他们看管到下一站到达的莱斯特雷德,此时才抽出心思去小心打量那位,比之福尔摩斯还要性格乖张的侦探。
江户川乱步反倒是完全不在意旁的视线,他在那个犯.人被带离后,视线便只落在太宰治身上。
很快,他敏锐的洞察力意识到了什么——
“太宰,你的腿……”
虽然因着突发的事件,太宰治没有用上手杖,但是那双腿的迟钝,和行走之间的不便利在一群正常人当中醒目得不行。
若不是江户川乱步第一眼看见太宰太过惊喜而忽略了那些个旁枝末节,早叫他看出来这点不对劲了,哪里等得到案件都结束了,才发现这一点。
太宰治被乱步先生说开这双在旁人看来,很是遗憾的残缺,并没有和那些同样不良于行的人一样歇斯底里。
他只是从容笑着,安抚着迟疑的乱步先生,“不是什么大问题哦,乱步先生。”
然后将身体倚靠在发现他不对劲就第一时间站过来的两位兄长身上,全身心信任并交付着他的重量。
毕竟他们兄弟三人谁都没有料到,这里会发生案件,还遇到了太宰曾经的熟人。
过度行走后的双腿已然抵达了极限。
要不是还在人前,太宰治现在只怕是已经躺在床上,接受着远渡而来中医的针灸治疗了。
可是现在不行。
周遭的条件不允许,那位医师也不在这列火车上,太宰治本人也不想在曾经的那两位故人面前露怯。
索性就笑着、看着江户川乱步小心翼翼的靠近他。
“难道是……”
江户川乱步明显猜到了什么,惯常自信飞扬的面上都流露出惊慌失措。
“是乱步先生您想的那样。”
“可是,你……不应该啊,书还在……”
唉,果然吗。
太宰治看着试图解释这不应该发生在他身上的事情,连带着把自己知晓的事情,以及隐藏的目的都抖落到他面前的乱步先生。
在心中无奈的长叹一口气。
为了让乱步先生不再沉陷于那样的困惑和莫名的愧疚中,太宰治选择转移话题。
“威廉尼桑,距离下一站达格兰瑟姆还有多久抵达?”
威廉侧头,一手扶在太宰腰上,撑着他的身体,一手自胸前的口袋里掏出怀表看了眼。
“还有五分钟左右抵达下一站,阿治你是累了吗?”
略带着担忧的视线扫过太宰治那双裹在西装裤下的双腿,威廉抿着唇,开始思考要不要在下一站直接下车,让阿尔伯特兄长把医师带过来。
太宰摇摇头,停顿了一下又点了点头。
“……有点。”
超出复健时间的行走,让他的双腿有种难耐的酸胀,像是有一根根细如牛毛的针扎在他的血管肌肉的每一个缝隙中。
这种细细密密的痛,足以叫一个正常的成年人疼出声来。
可太宰治只是轻轻皱了皱眉,对此习以为常。
如果不是担心兄长们在之后会自责,他都不会点头承认自己的身体已经到达极限的负荷。
威廉自然不会错过太宰的微表情,更何况在某种意义上,他是家里最了解阿治的人。
这种表现……
大概率是到达极限,完全不能走动的状态了。
威廉抬眼示意了一下路易斯,便顺着一开始扶在阿治腰侧的手开始用力一提。
身高略低于他们这些兄长的阿治,体重倒是在这些年的好好投喂下,有朝着正常人的体重方向转变。
不过还是很轻。
威廉另一只手捞过阿治的腘窝,轻松便将人抱了起来。
刚刚面上还惨白无一丝血色的太宰治,被兄长这突如其来的一招,打得措手不及。
整个人后知后觉的开始害臊起来。
“威尔尼桑?!”
威廉知道自家弟弟脸皮在某些时候很薄,所以打从一开始他要行动的时候,就叫路易斯帮忙打了一下掩护。
现在鲜少有人会把目光放到这边。
不过也不是没有,至少那两个,他见过的仿佛和阿治从前有很深羁绊的人,都不曾将注意力自这头分散。
只是威廉不会在意这两人的打量。
如果因为在意他们,而让阿治受了不必要受的苦……
这简直就是本末倒置。
夏洛克那头也看到他这边的动态,威廉朝着这个还算称职的侦探‘演绎者’点头致意后,便头也不回的抱着太宰治回了他们的包厢。
太宰治也在刚刚一瞬的尴尬后,选择了抛弃脸面,重新恢复镇定。
他窝在兄长怀里,被下半身拖累的不能动弹的如今,依旧押着脖子翘首以盼一般,往着后方的那处餐厅车厢看去。
中原中也上前几步和江户川乱步接了头,两个人不知道互相说了什么,脸上的表情都算不上好看。
夏洛克那边还在被路易斯兄长拖着,虽然余光频频落在他们这处,却还是由着他们离开。
太宰治已经懒得去想中也那只狗狗会和乱步先生说什么了,他有些颓废,更多的是自精神深处攀爬上来的疲倦,有些惫懒地把自己缩在兄长的胸口,幽幽瞌睡着。
却仍是不忘提醒自家兄长:
“威尔尼桑,等下乱步先生可能会过来,你和路易斯尼桑最好不要出面……”
“乱步先生他很敏锐,不过应该不会……对我们的计划出手。”
毕竟这里不是横滨,也没有福泽社长。
想起曾经他在港.黑布局下的五步走计划,到最后也没有被看出一些苗头的乱步先生阻止。
那个时候他就知道,乱步先生不会是那种爱管闲事的人。
只要兄长们不多次出现在乱步先生面前,再加上他一会儿和乱步先生的谈判,基本上可以把乱步先生约束一段时间。
就是计划……
太宰治额头轻轻磕撞着威廉不算宽大,却是经过训练坚韧有余的胸膛,思考着之前挪动的棋子该如何加快速度行动起来。
*
另一边,被威廉尼桑示意留下来牵制那些人的路易斯,和莱斯特雷德以及福尔摩斯商量好了那个人以及案件的章程,给出了他们这头属于贵族的承诺。
然后才在两位兄弟的身影都彻底消失在火车走廊尽头后,对着眼下有暗潮涌动的那几人得体的行了一礼,便离开了。
江户川乱步还没有得到太宰治的回答作为最后胜者的奖励,不耐烦应付了几句可爱的帽子先生,就跟在了路易斯后面。
路易斯回头看了乱步一眼,没说什么。
只是回程的脚步又慢上几分。
“执事先生,就算你再怎么想拖慢我的脚程,我还是会和太宰见面的。”
被点破心思的路易斯,干脆就停了下来。
他侧身,留长刘海的一侧面容被深邃的黑暗所笼罩,面对江户川乱步的那半张脸则是毫不掩饰写满了冷漠和排斥。
“这位…乱步先生。”
路易斯自打江户川乱步和太宰见面的一开始,就对这个人很不爽了。
可能是气场不合,也可能是太宰在面对这个人时比起上一个人还要绝望颓废的气息,他也不想深究。
总之。
最后的结果就是无论对面前这个人,还是之前无故上门的那个中原中也,路易斯都存在很强的敌意。
不加掩饰的厌恶。
“虽然并不清楚为什么你们一个二个的十几年来都没有找过太宰,如今却一个接一个冒出来……”
“但无论你们是想做什么,只要是对太宰不利的,我,以及我的家人们,都不会允许你们接触太宰。”
“我想你们也清楚,阿治他同样不期待你们的到来。我们绝对不会允许你们带走阿治!阿治他也只会留在我们身边!”
“哦?”江户川乱步轻轻的疑问了一声,紧随其后,他睁开眼直视那个自认有立场对他们说几句的路易斯,“你真的信任自己的判断吗?”
“当然,我并不否认你说得太宰并不期待我们的到来。”
江户川乱步知道,无论是中原中也还是自己,只要是来自那个濒临破碎崩溃的世界来到这里的人出现在太宰面前,都只有一个结果。
那就是会被太宰厌恶、排斥。
但是他还是来了。
因为他想见记忆中的那个人,所以他来了,任性的推开了社长为他定好的最好的安排,一个人趁着看管的空隙来到这里。
如他所愿,他见到了太宰治。
然后在见到太宰治之后,他发现了在那之前零碎的线索一点点拼凑在一起,组成了叫他熟悉非常的,也藏匿得更深的布局——
一个既定好的死局。
像是自戏剧开场便布局好的,一个盛大的,属于反派的落幕。
“只是你们真的确定吗?”
那个人瘦弱到仿佛一阵风都可以吹走的身影,仿佛还停留在他们眼前。
沙色风衣的尾带轻扬,从容戏谑着朝着后方轻轻挥着手,却永远不曾回头看他们的背影;
手工制作的白色华贵西装将姣好的身段尽显,搭在肩上的披风如重担,重重压下,而那人手托水晶骷髅头,嘴角含笑朝着死亡之雾走去的背影;
唯一一次面向他们,却又是立场相悖,黑色的手工西装,红色的如锁链的围巾,以及那背后的猎猎风声……
他们一开始不曾亲眼目睹这些,却在一次又一次轮回的世界碎片中,如世界的旁观者一般看见了这些回忆。
那个人,太宰治他好像从来都不曾为什么停留。
他只会不断往前走,笑着、高歌着,仿佛无所畏惧地投身入死亡的怀抱。
江户川乱步都不知道有什么东西,什么存在能留得住他。
哪怕是在这个世界,他也看见了一隅那个人计划最后的绝唱。
“真的确定太宰他会留下。”
平淡的已经不再是反问,更像是笃定的自问自答。
——你们确定留得下他?
——不,你们留不下他。
无人能够抓住风。
就像他们千百次错过那伸向过他们的,求救的手。
“我不信你们任何人,所以我会问太宰,要一个答案。”
与此同时,坐在沙发中间,被厚实毛毯妥帖裹好的太宰治,也平淡笑着回答威廉兄长的困惑。
“我会给他,乱步先生一个回答。”